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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火(40)

作者:未有雨 时间:2020-03-10 10:04 标签:狗血

  唐之清吃了两口挑干净后的饭菜,笑道:“说回明止的事吧。他不愿意配合,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听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就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岑明止提前下班,从公司出来。他自己没有开车,言喻叫来的司机等在楼下。
  不知是不是言喻刻意安排,司机是去年应聘来的新人,不认识岑明止,路上得以少了繁琐的寒暄。五点时他们抵达老宅,老爷子应当还没有吃饭,竟然在家门口等他,被张老推着轮椅,看到岑明止下车,张嘴“啊啊”了两声。
  “跟你打招呼呢。”张老笑着解释:“偏瘫,说不了话,不过你跟他说他都听得明白。”
  岑明止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还是难免难受。他半跪下来,把手放在老爷子手背上,低声道:“董事长。”
  老爷子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又“啊”了一声,虽然表情严肃,但很快反手握住了岑明止。
  张老说:“去楼上聊吧,外面冷,别让他吹风。”
  岑明止点了点头,把老爷子的手放回去,然后接替张老推过轮椅,一起上了二楼。
  老宅没怎么变,书房和岑明止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变得最多的就是老爷子,脸上有了明显的斑,坐在轮椅上使他看起来不再气势逼人。
  但他五官端正,瘦下来轮廓更深,又显出一种难言的锐利,就算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也仍有威严。
  “这几年怎么样?在外面都还好吧?”张老亲自泡茶,老爷子不能喝,就只给岑明止倒了一杯:“听说你现在在替易家那个小孩儿做事?”
  “都好。”岑明止坐在他们对面:“是在易董的公司工作。”
  张老不赞同道:“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跑去那里,不回自己家啊?”
  岑明止手指一顿,下意识看向老爷子。老爷子眼皮抬起来,又发出一点声音,唯一能动的手指轻轻抬起,朝眼珠看着的方向指了指。
  张老会意,起身去开书桌的抽屉,一边埋怨:“你这人心也太急了,我和明止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人都坐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
  他说归说,很快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白面的合同,放在岑明止面前,收起刚才对老爷子的语气,和善道:“明止啊,先看看这个。”
  “是什么?”岑明止问。
  “股份转让书。”张老笑道:“写了三年了,就等你回来呢。”
  “……”岑明止拿合同的手顿在封面上。
  老爷子苛责地看了张老一眼,好像是在责备他把话都说了,而后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腿。
  “行行,马上给你拿。”张老从轮椅一侧的收纳口里抽出一块平板,按亮屏幕放在他腿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支触控笔。老爷子用手指勾住笔杆,竟然就在平板上写起字来。他的手不太稳,手指能动的幅度也很小,所以字写得慢,几乎是写一笔就要停一停。
  岑明止安静等了一会,才看到他放下手,张老问:“写完了?”
  他的下巴动了动,张老会意,把平板抽出来递给岑明止,屏幕上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但笔画简单,不难辨认。
  好点了吗?
  岑明止愣住,好点?是什么好?他的病情吗?
  他放下平板,抬头与老爷子目光对上,缓慢道:“我很好,谢谢您。”
  老爷子斜靠在轮椅垫枕上的头轻轻垂了下,弧度比刚才大些,应当是在点头。他又敲敲手指,示意把平板给他,岑明止恭敬地站起来,清除平板上的字迹,放回他腿上,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用不灵活的手指慢慢地写:
  给你。
  ……是在说股份的事。
  “您不需要……”岑明止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蹲下,半跪在老爷子面前,说:“我没有理由拿。”
  老爷子看他一眼,笔头在屏幕上点了点,就着上面就着没写完的笔画接着写道:给。
  他的手指能动的范围太小,按下去时又不能如意控制轻重,写出来的字像一颗颗细小毛团,上下偏旁全部杂在一起。
  但他还不肯停,手指费力地拉着笔杆摇摆,最后歪歪扭扭,又拼出两个字来:
  给明止。
  岑明止的眼眶倏而开始发烫,当年离开这里时没能发泄的一些东西从记忆里卷出来,像一场迟到的风雪。


第45章
  “所以他最近并不抗拒你在身体上的亲密行为。”唐之清说:“还有其他比较反常的事情吗?”
  尽管唐之清的表情非常严肃,让这场谈话像极了正规的心理咨询,但言喻还是犹豫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道:“他搬回来那天晚上问我要不要……上床。”
  唐之清愣住了:“……你们做了?”
  “没有。”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就算是以前那个混蛋的言喻也做不出来。他也曾经心疼岑明止的一病一痛,如今更加不愿意看到他半点难受。
  唐之清却没有松一口气,又问:“还有吗?”
  “他很少说话。”言喻回忆这几天的情况,“有时候我叫他,他也听不见。”
  “这样吗……”唐之清又问了一些,包括岑明止近来的作息、饮食、和与他的谈话内容,乍一听,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没有问题又恰好是最大的问题,唐之清远比言喻明白,那些细枝末节里的东西,经常听不到别人的呼唤也好,夜晚的睡眠规律也好,对于他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药物表现。
  五点半,食堂到了饭点,人渐渐变多,不适合聊天,唐之清干脆把吃干净的饭盒收拾起来,同言喻换去了医院供病人休憩的阅览室。
  这几天他经常来这里给孟瑶找书看,很快从书柜上找出一本《精神分析引论》,放在桌上随意翻了两页。
  “明止第一次来找我,还是他大学的时候。”阅览室里没什么人,唐之清叹息道:“你应该知道他家里的事吧?他是单亲家庭,从小就过得比较辛苦。”
  在具体分析前,他向言喻解释岑明止病情的成因:“后来大三的时候他母亲跳楼,家里被高利贷讨债。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出现比较明显的抑郁症状,自己来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
  一开始的时候岑明止的情况比现在更加严重,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产生反应。唐之清尝试了很多方法,给他看紧张激烈的电影,邀请他出门娱乐,和他讨论专业里人气最高的女孩,没有一项能让岑明止产生良性的情绪反馈。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性取向,也许那时候讨论男孩子会比较管用吧。”唐之清开了一句玩笑,又叹了一口气:“但我能感觉到他自己也在挣扎——能够走进咨询室寻求医生的帮助,就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他和岑明止就在这种不太顺利的治疗中渐渐熟络起来。
  岑明止其实是一位非常配合的病人,没有医生会不喜欢他,但所有医生又都拿他束手无策。唐之清花了一段时间,慢慢得知了他主动来到寻求帮助的契机——他在糟糕的困境中得到了一笔钱,因为这笔钱和给他钱的那个人,他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那个人……”言喻问:“是谁?”
  “是你。”唐之清笑了笑:“也可以说是言董事长,不过那天给他签名的人是你,所以他记住了你,并且把你看作非常重要的人。”
  言喻愣在原地。他知道岑明止家里困难,父母都不在了,也知道他大学时接受过公司发出的助学贷款,所以毕业后进入公司工作还债。但关于那一天的详细经过,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他只知道十八岁时自己曾经去过那一所大学,给一群看起来就很困难的大学生发出了一摞支票。
  他已经回忆不起那天岑明止的脸。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曾经在岑明止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原来那笔钱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以至于连带着他这个糟糕透顶的人,竟然也显得有了一点作用起来。
  唐之清说:“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至少他开始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好一点。”
  而任何双方努力的事情,无论有多困难,总能取得一些进展。岑明止的病情也是如此,临近毕业,他的状态终于有了一些好转。
  “他去你们公司工作以后,回学校就不太方便了。有一段时间我们不怎么见面,都是短信电话。”唐之清道:“那段时间我发现他的情况很好,会主动跟我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新工作嘛,又是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大部分事情他一开始不会,过得很忙,要想的事太多了,不过这是好事——思考对于他这样的患者来说是非常好的事。”
  言喻说:“……他也有不会的事吗?”
  “当然了。”唐之清失笑:“明止也只是个普通人,你有的困难他一样有。”
  甚至只多不少。
  他继续讲,讲岑明止工作的第一年,第二年,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岑明止在工作上找到了充实,经济也逐渐宽裕,有了一点点存款。也可能是因为这样,他得到了安全感,心境有所缓解,渐渐开始能够对周遭的变化产生反应。
  “举个例子。”唐之清回忆道:“那时候我刚好跟瑶瑶开始谈恋爱,他知道以后突然跑回学校,送了我两张话剧票。”
  这说明了什么?言喻不明白。
  “说明他开始关心外界。”唐之清叹息:“在此之前,我们认识三年半,他连我的年龄都没有问过。”
  年龄也只是一个例子,在那两张话剧票以前,岑明止和唐之清的关系非常单方,所有的沟通似乎都围绕着他的病情,唐之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而关于唐之清个人的那些,他没有任何了解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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