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锦绣(18)
刘易斯平常回家都先回房间,可今天,他先到了楼下的酒窖。
如他所料的,修斯就在酒窖里独酌。
这仿佛是修斯长年累月的习惯。
刘易斯努力回想,修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傍晚到晚间的时分在这儿独饮呢?
认真一想的话,就很快记得了。
因为那是很重要的一天。
是修斯将老刘踢出了董事会的第二天。
修斯坐在酒窖里,带着一种嘲弄似的笑容对老刘说:“这个酒窖以后是我的了。请你不要进来。”
老刘瞪圆了牛一样的眼,眼珠上布满红血丝。
他前一晚根本没睡,在酒窖里饮酒度过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要反自己。
“为什么?”老刘瞪着眼睛,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修斯嗤笑道:“因为我喜欢独酌。”
这是修斯给的答案。
老刘没想明白,但他始终明白了一个事实。
就像是一个狮群,掌管狮群的雄狮会老去。而小狮子从来驯服,当长出了强壮的肌肉和锋利的牙齿后,便会立即变得叛逆,势要挑战老雄狮的位置。
这是一场势在必行的挑战。
和老雄狮有没有抚育小雄狮、小雄狮是否尊敬老雄狮这种狗屁道理没有关系。
胜者为王。
老刘竟然很快理解了修斯的“反叛”行为,因为,他把自己放到了修斯的位置上,相信也会想要尽早攫取公司的全部控制权的。
虽然理解,但他并不原谅。
人类毕竟不是狮子。
老刘也恨透了这个儿子的无情无义。
他蹒跚着从楼梯走上,离开了酒窖。
这时候,他迎面遇上了刘易斯。
刘易斯正要往酒窖里走,一边问老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父亲?”
老刘看着刘易斯那张和修斯相似的脸就来气,提高声音说:“你是不是没听见?刚刚你哥哥说了,这个酒窖从今只属于他了!他喜欢独酌!谁也不许进去!我劝你也别去,免得白白遭受他的奚落!”
刘易斯当时确实听从了老刘的话,没有踏入酒窖。
然而,之后刘易斯也试过走进酒窖,同时遇到了修斯,但却没有遭受修斯的奚落或者驱逐。
因此,刘易斯觉得那只是老刘的意气说话,并不是真的。
不过,修斯独自品酒的时候,确实散发着一种难以亲近的孤独氛围。
刘易斯看着修斯,问:“我打扰你了吗?”
“并没有。”修斯笑笑,“坐吧,正好和我喝一杯。”
刘易斯看着杯中的红酒,兴趣不大。
修斯问道:“你想喝什么?”
一般而言,刘易斯在这个时候会说“红酒就很好了,不用费心”。但现在也不知怎的,刘易斯竟然回答:“有点想喝爱尔兰咖啡。”
修斯闻言也微微怔住了。
刘易斯也感到一股莫名的难为情。
“好的,”修斯很快露出笑容,“可是我调酒的本领确实很差。”
“不会,上次喝的就很好。”刘易斯带笑回答。
上次,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但用了“上次”这个词就显得仿佛只在昨天。
仿佛只在昨天,稚气未脱的刘易斯仍裹着毯子在修斯身边睡着。
修斯也喜欢刘易斯现在说话的样子。
修斯不是没注意到,他和刘易斯之间总是不冷不热的。修斯认为,这是因为刘易斯一直不爱这个家,一直想躲得远远的,但又因为血缘的联系,刘易斯每每躲开,又得被迫回来居住一阵子,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再次离开,如此回环往复。修斯属于这个“家”的一部分,自然也让刘易斯避之不及、又避无可避。
现在刘易斯说出“爱尔兰咖啡”五个字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他看起来像是愿意亲近自己的。
这比什么都让修斯感到满足。
说起来,上次,也是修斯最近一次**尔兰咖啡。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弄这个一个东西,当时是在机场的酒吧临时学的,现在忘了个七七八八。但刘易斯既然这么说了,修斯是宁愿被砍头也不肯说一句“我不会做”的。于是,修斯只得硬着头皮,倒了半杯咖啡,倒了半杯威士忌,用力搅拌了两下,甚至还溅湿了高定衬衫的袖口。
刘易斯看出了修斯的笨拙。
这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他居然在一向从容优雅的修斯身上看出了“笨拙”两个字。
所以,当刘易斯察觉到这杯东西忘了加糖后,也不忍心提醒,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嘴里全是酸味和苦味。
修斯还有些忐忑地问:“还行么?”
刘易斯吞了一口浓缩咖啡和高纯度威士忌的混合液,从舌尖苦到了舌根,却笑着答:“嗯,挺好的。”
第22章
修斯看着刘易斯的脸庞。
刘易斯也看着修斯,并没有直视兄长的脸庞,只是凝视修斯衣袖上的咖啡渍。这是刚刚修斯调酒的时候不慎弄脏的。
说起来,总是衣冠楚楚的兄长,也甚少有弄脏衣服的时候吧!
白色的袖扣浸着了咖啡色的水渍,映衬着浮光的玳瑁袖扣倒是颇有意趣。
“真可惜,”刘易斯说,“这么好的衣服弄脏了。”
“不碍事。”修斯说话总是那样,不在乎的口吻。
刘易斯又啜了一口不加糖的爱尔兰咖啡,抿唇笑了笑。
修斯说道:“你下酒窖来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嗯。”刘易斯微微颔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为什么一回到家就来找修斯。
修斯又笑:“为了什么事?”
刘易斯居然有点儿答不上来这一个问题。
修斯见刘易斯脸露难色,便猜测道:“又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刘易斯很精准的捕捉到“又是”这个字眼,竟有些不乐:“难道只有这个原因吗?”
修斯笑了:“当然可以有别的,比如呢?”
刘易斯反而怔住了。
仿佛从很久之前开始,刘易斯和修斯之间除了这个,就真的没有别的了。
刘易斯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他和修斯之间,好久没有像亲人一样互动了。
很多情况下,修斯不仅仅是家族企业里的大股东了,更是家族里的大哥。
他和修斯之间,也莫名地变成了这种上下级的关系。
他会阶段性地和修斯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生活,修斯也会帮他处理一些问题。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仿佛谁也无法找到答案。
“可其实大哥也很忙吧……”刘易斯像是为自己找借口一样喃喃说道,“有时候,我也怕打扰了您。”
修斯听到这样的说法,也不知信了没有,笑着颔首,说:“你总是很懂得为他人考虑。”
“唔……”刘易斯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手指轻轻拂过酒杯的边缘,只垂眸盯着地毯上紫金色的花纹,“如果说只是找你闲聊的话,听起来好像……”
“好像也不错。”修斯悠闲地把背脊靠在真皮椅背上,“我们两兄弟也许久没有说闲话了。”
刘易斯挑起眉,微微一笑:“我好像听你说过‘闲谈是一种低效的沟通方式,有问题就直说才是正理’。”
“哦?是吗?”修斯挑起眉毛,像是不信的样子。
“你不信吗?”刘易斯问道。
“我只是不记得了。”修斯低头看着杯中的红酒,似乎在思索。
刘易斯微微点头。
“但是,这听起来确实是我会说的话。”修斯抬起头,举起了红酒,仿佛准备和谁干杯一样,“不过,却不像是我会对你说的话。”
刘易斯怔愣了半秒,才说:“这句话确实不是你对我说的。”
修斯便拿红酒杯碰了碰刘易斯的杯子,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看吧。”
刘易斯也苦笑着,喝了一口苦涩的爱尔兰咖啡。
他想,有时候,他和兄长的距离是不是他自己拉开的?
兄长或许并没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修斯摸着酒杯,说:“那你既然想闲谈,总得有话题吧?”
“闲谈可不是商谈,不需要有什么话题。”
“哦,是,”修斯点头,“我不是很擅长闲谈,你说了算。”
刘易斯无奈一笑,心中又涌起那隐秘的探究欲,不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滑:“那你与你的女伴平常都说什么呢?”
修斯愣了愣:“什么?”
修斯这个反应让刘易斯有些尴尬。
刘易斯举起了酒杯,又喝了半杯不加糖的苦汤,嘴里涩得要命。
“你是说女伴吗?”修斯确认似的问道。
“嗯,对……”刘易斯更是尴尬得难以复加,只说,“我听到传言,说你在与女性约会。仿佛还是长辈安排介绍的。”
“哦……”修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薛女士,对吗?”
刘易斯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说:“其实我也不清楚。”
“如果你指的是长辈安排的相亲,那只有这一个了,她叫薛彩楹,是七叔介绍的。”修斯回答,“七叔,你记得吧?”
“记得,七叔,就是很爱打高尔夫的那个,是吗?”刘易斯回忆了一下。
其实,提起七叔,刘易斯的第一印象是七叔帮助修斯将老爸踢出了董事会。原本,老刘是最大股东。在七叔的帮助下,修斯联合了几个其他大股东,才成功“篡位”。不过,这种事情谁都不好提出来。因此,刘易斯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一句“爱打高尔夫球的七叔”了。
七叔现在在董事局里仍很有话语权,修斯当然不会拂逆他的面子。
刘易斯也不好说什么了。
修斯看着刘易斯的脸色,说:“你是不赞同吗?”
“什么?”刘易斯怔了怔,半晌说,“不赞同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是欺骗?”修斯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GAY,现在与另一个女**往,你觉得我在欺骗人?不是骗你,就是骗她……”
刘易斯听了这句话,忽然欣悦。
就像是他找不到砍刀,而修斯忽然给他递了一把利刃。
“这样确实令人伤心,”刘易斯变得有底气,“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