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梁逍(26)
叶季安顺势跟他并上肩,一块往前走,“累了没?”
“没有,就是耳机快没电了,”梁逍呵着白气,“好无聊!”
“手拿出来。”叶季安用手肘碰了碰他。
梁逍乖乖照做,刚打开手心,两颗巧克力落在他的手上,金属糖纸被阳光照得有点灿烂。
“你喜欢的蓝莓果仁,”叶季安轻声说,“吃完了还有。”
这糖果还带着体温,梁逍剥开一颗,巧克力柱体的形状还在,但质地已经化得很软,“前辈不吃吗?”
“我怕长胖!中午刚吃了火锅,”叶季安郁闷道,“我一到冬天身上肉就会变多,再不控制我就直接水桶腰,那样穿衬衫太难看了。”
作为一个新陈代谢迅速、怎么吃都不胖的幸运年轻小伙,梁逍并不想拉仇恨,他点点头,默默把两颗爱心糖果吃掉,还舔了一口糖纸上化掉的巧克力酱。找了个垃圾桶扔掉垃圾,他又插着口袋跑回叶季安旁边,“春天就要到了,而且前辈最近没有长肉,腰还是很细。”
叶季安顾忌前后都有同事,小声道:“你就蒙我吧。”
梁逍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本正经,“我摸得出来啊。”
叶季安轻轻瞪了过来,但似乎,有点开心。
梁逍笑了:“屁股上好像长了一点。”
叶季安收着下巴,把脸藏进毛衣高领,闷声道:“哦,谢谢夸奖!”
在同事堆儿里说这种事,必然结果就是把脸弄红只能拿领子遮,但叶季安不得不承认,他被说得有点兴奋,恨不得沿路找个公厕,拽着罪魁祸首进去,至少亲上两口。
同时心底压着的、脑门上飘来拂去的,那种或许可以称为紧张的东西,也消散了不少。
这种放松感一直延续到他真正到达赴宴地点的那一刻。长安街附近的小胡同,一栋三层小楼还带着独院儿,四周栽着大槐树,旁边是一所中学,离他们公司不远,更绝的是,走两步就能到国家大剧院。这住址本身就够惊人的,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跟中南海当街坊。
梁逍则仍旧见怪不怪,把小布随便往树下一停,关掉音响里的绿洲乐队。那位冯管家就在院门口等,把钉着门钉的红门一推,梁逍就牵着叶季安,一同迈过门槛,进到院里。
几棵花树已经缀了累累花苞,看起来很像颐和园的那种榆叶梅,沿着小路走,还绕过一个冰没化透的水池,叶季安来到屋前,这房子似乎其貌不扬,但还有些民国风味,也许是留下来的老建筑,四周乌漆嘛黑也看不清楚。
管家念叨着欢迎欢迎,把房门推开,梁逍急匆匆进去,在客厅环望一周,不见人影,他就吼了一嗓子,“爸!我们回来了!”
没人应声,梁逍又大声道:“您在哪儿呢!”
这一回,楼梯立刻有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却相当轻盈,蹦蹦跳跳颠下楼的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逍逍哥哥!”她跑上来,一头扑在梁逍身上,奈何羽绒服太厚,她抱得很吃力。
“小果!”管家呵斥。
梁逍则笑眯眯地揪了揪她的羊角小辫,“又长高了。”
“真的吗?”小姑娘昂起脑袋,兴冲冲地眨巴眼睛。
“真的!至少三厘米。”梁逍举起只手打保票,又轻轻把她黏在自己身上的两只短胳膊摘下来,握上叶季安的手腕介绍,“这是小果,冯叔的女儿。”
叶季安方才正在环视这室内的装潢,并没有想象中的豪华浮夸,反而是相当实用舒适的简洁风格,墙面上的镂空装饰柜里堆的都是书籍。此时被介绍了小朋友,他就蹲下`身子,煞有介事地和人握手,“小果好,今年几岁啦?”
“七岁!”小果豁着牙冲他乐,“你是逍逍哥哥的男朋友吗?”
叶季安略有惊讶,点了点头,“他和你们说过我啊。”
“每次回家都说!”小果掰起手指头,又道,“胡妈也说,我爸爸也说,储大伯也说过,但还是逍逍哥哥说得最多,还说你是,梦中情人!”
梁逍纠正道:“没有这么夸张。”
叶季安简直要乐不可支了,我这就叫面还没见上就成了名人吗,他心想,揉揉小姑娘支棱着乱发的脑袋,“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下次给你买好吃的。”
小果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经在期盼下次的礼物,却见梁逍跟管家聊了两句就失去了耐心,“还在外面?”
“嗯,跑301医院去了,有个老朋友病危,说不定今晚都熬不过去,你爸得去看看吧。”管家把两人的外套服服帖帖地挂好,那胡妈也来了,往茶几上摆好几盘新切的水果,亲热地跟叶季安打招呼,又把小果领走,一脸喜滋滋的表情。
梁逍不怎么愉快,“那要提前说啊,我们来都来了。”
“这不前脚刚走,也是不凑巧,突然接到电话说老朋友快不行了,可能还没来得及给你发短信呢,”管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来,叶主管没有急事吧?”
叶季安连忙道:“没事儿,明天不正好是周末吗。”
管家客气地询问:“那就干脆住一晚上,明天再好好地聚,您看行吗?等老爷子回来肯定已经挺累的了,时间也太晚。”
叶季安就等着他说这句,正好,他也觉得适应一下环境有利于自己正常发挥,都在这房子里睡过一晚上了,再跟岳父在一张桌上吃饭,总不至于拘谨得筷子都没心思动,人如果问他什么,也应该能高分作答。
“没问题,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
管家笑了,“哪里哪里,是我们安排得不够周到——”
梁逍打断这场商业互相礼让,“本来就要住一晚上,没准备半夜赶回五环外去,”他蹙着眉,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饭做好了吗?我们不等他了。”
管家苦笑着带二人穿过一个走廊,来到餐厅,满桌的佳肴已经摆好了,梁逍也不客气,往沙发椅上一坐,拍拍身边的空位,叶季安就乖乖挨在他身边。汤摆了三盅,餐具也是三套,菜统共得有十几道,那种混起来的香味着实让人食欲大振。
然而叶季安还是没有急着动筷子,“要不咱们每样扒拉出来一点,别这么直接吃。”
梁逍疑惑地放下汤勺,“为什么?”
叶季安想了想,“就是……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是不是不礼貌啊?”
“本来就不是外人,”梁逍揉他肩膀,“而且今天我们不吃,明天也会做新的,这些都得拿到院子里喂流浪猫狗。”
这话虽然听起来是铺张浪费,但也不能否认,真实的道理就是这样。叶季安放弃了心里那点无谓挣扎,拿湿毛巾擦了擦手,剥起虾来,“你想沾醋还是酱油?”
“都不要。”梁逍凑到叶季安手边,衔住那块红嫩的虾肉。
饭后叶季安找胡妈问了几个做羊肉的方子,因为他做出来的比较腥,自己都不喜欢吃,梁逍每次都很给面子地帮他捧场,也挺辛苦。从厨房出来,一到客厅,只见梁逍正坐在地毯上打茶杯头,小果就在一边给他叫好。
叶季安放下方才挽起来的袖子,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两人合打了几局,卡在一关怎么也过不了,小果顺势道:“我想玩飞行棋!”
梁逍还在恋战,冷冰冰道:“我不想玩。”
叶季安也正在兴头上,还是软着嗓音道:“小果先等一等,好不好?”
小果从沙发背上跳下来,气哄哄地找胡妈去了。
叶季安靠上梁逍的肩膀,“完蛋,咱们把人气跑了。”
梁逍目不转睛,“我必须要把这个美杜莎打死。明天陪她玩。”
这场豪战一直打到十点出头,老爷子还是没回来,梁逍倒是尽了兴,丢下游戏手柄就把叶季安往楼上带,完全没有再等的意思。卧室有独立卫浴,但没有套也没有油,不好干别的,叶季安就心无旁骛地洗了个澡,换上梁逍给他拿的衣服出来,环绕音响放的还是绿洲的歌,梁逍正在吊床上跟着晃悠,转脸看他,眼睛一亮。
“前辈,红色很衬你。”
叶季安扽了扽那衬衫过长的下摆,弯起眼睛,“没裤子更好吧?家里你还有件类似的,上次我本来想那么穿给你看。”
“我洗澡去了。”梁逍似乎在害臊,快速把自己关进浴室。
叶季安接着偷偷地笑,掐着腰杆在这屋里逛起来。刚才没来得及细看,这房间比他自己家的客厅还要大上一圈,却不显得空荡,有几个架子之前应该是用来放守宫盒的,现在摆上了精心照料的绿植,墙上贴满各种海报,多数是摇滚乐队的,其中夹杂着一些复仇者联盟成员。还有好几张桌子,堆着专业读物和侦探小说、演算纸和漫画书,靠墙的桌面上还摆着几个相框。
叶季安挨个看过去,于是幼儿园傻笑的梁逍、步入青春期一脸桀骜的梁逍、刚刚出国,站在美国高中门口兴致缺缺地比剪刀手的梁逍,还有穿着学士服拿着大学毕业证微笑的梁逍,全都在他心中有了具体的影像。
水平一直稳定,确实从小都是能拍广告的类型。
他还看到了那个活在描述里的哥哥,就是高中的那张,他穿着西装挂着工牌,和梁逍一起站在校门口,脸型和眉眼有八分相似,但梁逍是漠然无所谓,他是严肃不耐烦。
他们旁边则是母亲。
叶季安盯着那个清秀枯瘦的女人,看她没什么重量的笑容,呆了一会儿,兀自坐回床上。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倒不是对陌生人的哀悼,毕竟他们并不相识,也没有见过一次面,说过半句话,他只是觉得从这张照片中,从这三个人中,自己都能看到梁逍的不开心。
包括后来的毕业照,又真的开心吗?
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梁逍有过不少开心的时刻,但他照下来、摆出来的节点,似乎都不包括在内。叶季安多么想多看看其他的,但又明知不能,于是站起来在屋里踱步,心里不断琢磨着,在这间房子里又发生过多少事呢?都是自己看不到的,包括半年之前,刚刚回国的梁逍,一定也住在这里,一定也不是自己所拥有。
如果最初没有梁逍的主动搭话,那么现在的一切,也都不会有。叶季安忽然愧于自己的被动,他想如果自己在就好了,早上那么几年,或者不这么贪,哪怕只是早上几个月、几天呢?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叶季安眼睛还是挺尖的,从新旧程度来看,他发现吊床显然比正经大床常用,于是他也上去晃了一会儿,音响里唱的是Wonderwall,等歌换了好几首,头发也快要烘干了,他就从吊床上跳下来。
然后站在地毯上,脱了运动裤,那件红衬衫还是能遮住他的屁股。
再等梁逍擦着头发出来,一打眼看到他,目光又一次直了。
“你搬过去跟我住之前,经常坐在这儿看书写字吧,”叶季安指了指靠门的那张写字台,“现在坐一下。”
梁逍的目光仍旧钉在他身上,看得有些入迷,神情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落座。
叶季安笑了,他走到跟前,双手搭上梁逍的肩膀,“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梁逍点点头,“前辈不困的话,我们可以看个电影。”
“你想看电影吗?”
“我都行。”
“……哎,你呀,”叶季安急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曲起膝盖双脚悬空,手臂则环上他的颈子,“如果是因为没准备东西,我给你咬总行吧……”他贴近梁逍耳边,“口`交又不用油和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