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梁逍(12)
叶季安在门缝里看着他从背影变成正面,又步步走近,站着根本没法动弹,心里的尖叫已经压了半天。天知道梁逍是怎么做到的!叶季安只觉得总经理从里到外都像是变了个人,不仅和公司里不一样,和刚才不停让自己敬酒的时候更不相同,按照他方才的预想——即便是工作上十万火急了,那老秃头为了那点面子,仍旧不会放人。
“你真神了!”门又关上,他抓上梁逍的手腕。
梁逍却蹙了蹙眉,一心放在给他披外套上,“前辈还难受吗?”
“我还行,还行,”叶季安套上袖子,见梁逍抬步就往电梯口走,他就努力跟上,“公司,出什么事了。”
“没事。”梁逍似乎没有把手提包交给他拎的意思,“只是我们如果快一点的话,应该可以赶在开始之前进场。”
“还剩多久?”
“半个多小时。”
从这儿到天桥艺术中心那边,打出租都要将近一个小时,这还是路况好的前提下,更别说倒腾地铁了,叶季安再醉也拎得清楚。但他不想打击梁逍的信心,只是把火烧眉毛的疑问提了出来:“那工作呢?”
“没有工作。”
“啊?”叶季安差点一个趔趄。
梁逍终究是扶上了他,几乎要把他按进怀里拖着走,“突发状况是我胡扯的,给他个台阶下。”
叶季安在电梯前站定,看着那数字一路上升,渐渐逼近自己所在的楼层,他的大脑经历了从震惊到冷静再到震惊的过程,“刚才那两个投资人,你都认识?”踏进电梯时,他问。
“见过。”梁逍按下一层。
“……你家里是不是干这一行的?”
梁逍把目光从数字屏挪到他脸上,点了点头,“是。”
叶季安往墙上靠了靠,不会吧……
只听梁逍又道:“和咱们公司不构成竞争关系。”
叶季安脑子转了过来,心也放了——是啊,就是不会!董事长明明姓储,这么少见的姓氏自己是绝不会记错的,印象中全公司高层也没有姓梁的……人都说没竞争关系了,那就是其他大老板家的小少爷呗?也许跟那两个投资人也有过合作。至于总经理那边,平时在公司,梁逍当面叫板都不见他发火,凭那见风使舵的性子,遇上背景硬的就怂,当然也说得过去。
和以前设想过的也差不多。
叶季安舒了口气,“谢了啊,”他整个人都松软下来,终于靠上梁逍的肩膀,“我以为我今天又得神志不清,那就不去你家了,抱着酒臭味的醉鬼你也睡不着。”
“这种饭局,前辈以后就看心情,不想来就完全不用理他了,总经理不会再自讨没趣。”梁逍牵着他走出电梯。
大堂金碧辉煌,叶季安被刺得眯了眯眼,“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半天不搭理我。”
“那是在工作。”
“嗯?不是没有吗?”叶季安只觉得这旋转门也要把自己转晕。
“有一点,但我都做完了。我是最后一个走的!”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邀功请赏似的,叶季安简直想揉揉自己这位神奇对象的脑袋了,冷风扑在脸上,就在他抬头准备接着抬起手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被乍亮的光线闪到了眼。
这可比刚才的大堂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地砖闪多了。
因为这是灯,是车灯。一辆正红色跑车,流线型车身圆鼻头,侧对着门口停。
“所以我说来得及。”梁逍把车钥匙挂在小指上,又把手提包带按回叶季安手里,继续牵着他的手,领他来到车前。
“你牛`逼。”叶季安捂着眼睛乐。
梁逍则优哉游哉地拉开一扇车门,颇为绅士地欠了欠身,脸上终于也有了笑容,“前辈,请坐啊。”
叶季安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颇为郑重地弯腰坐了进去,随手把包往脚垫上一丢。只见梁逍麻利地绕过前盖,往他身边一坐,超跑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响在耳边,电影和纪录片里说的什么“愤怒的公牛”、“疯狂的野小子”,那都不够贴切全是浮云,叶季安只觉得自己仿佛坐的是火箭。挪来腾去地出了这挤挤挨挨的停车场,又开始桥下拥堵的辅路上挤,大火箭被困在小萝卜堆儿里,叶季安都替梁逍觉得憋屈。
却见梁逍并没有任何不耐烦,大概是开习惯了,他并不急于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寻常得就像是把这布加迪威龙当帕萨特开。
唉,小布啊,真是委屈你了,叶季安心说,新光天地门口见过你一次,下地下室拿东西,在车库见过你一次,你天天都趴那儿吃灰吧,和周围其他好兄弟估计也没什么话题。谁叫你主人就喜欢和我一块挤地铁,早高峰那么堵,你确实也展现不了身手,在这城里你就只有大材小用的份儿。现在,你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了,你家小少爷还这么沉稳,是因为我在车上就格外注意安全吧?
叶季安不小心傻乐出了声。
椭圆形的后视镜里,投来梁逍好奇的目光。
被这么一瞧,叶季安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跟一辆车攀比,赶紧住了脑。他认为自己确实醉得挺厉害。
转眼也看不明白仪表盘,叶季安决定想点正事,“这路限速多少啊。”
“不知道。”梁逍终于过了最堵的路口,直接上环路,九点多,三环上车已经不多了,他们可谓是见一辆超一辆,也没过两分钟,叶季安忽然发觉自己确实像火箭一样冲了起来,风是急的,却被严丝合缝地隔在外面,只能在车身上尖啸着刮磨,过速导致的暂时失重感迎面而来,那种波动又平稳的、离开了地面的错觉,混合夜晚独有的模糊感,就像真空,就像,在飞。
叶季安本是习惯在地下移动的人,地铁、拥挤的站台、长安街金融街上遍布的地下通道,他像只蚂蚁在里面化成一个黑色的像素,像全城血管里一只匆匆的血红细胞,只有一点点氧气是属于他的。就算走在大马路边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仍然觉得自己被一层土压着,站直一点,就会顶到脑袋。
但他现在就是在飞啊。
空气都看不清了,只知道前后左右,天上地下,没人挡他。
叶季安抓紧小腹上的安全带,看向梁逍的侧脸。
当然还是那个样子,眉骨和鼻梁棱角分明,嘴唇习惯性微抿,显得心不在焉,眼睫毛却像女孩子一样浓密而卷翘,看过无数次了,现在却又有些不同,一盏一盏路灯洒下的暖橙色光柱迅速划过,远方的霓虹忽明忽暗,这张面孔也是忽明忽暗。
“超速了。”叶季安说。
“快到了。”梁逍眼里含着笑。
“小心扣你12分,或者有警察骑着摩托跟在你后面要吊销你驾照。”
“无所谓,追不上我。”
叶季安想亲他一口。就在此时,很想很想。
这个吻在酒吧门口成了真,事实上路过几个红绿灯的时候叶季安就在忍,但他觉得自己骑的是匹烈马,要是把捏缰绳的亲晕乎了,两人都得被甩翻下去。到了目的地就无所顾忌了,他也不管现在是几点,离开场还有几分钟,搂上梁逍的脖子就啃,醉得嘴巴都对不准。梁逍捧正他的脸蛋,温柔地含他的下唇,被他的笨拙吻出了笑意,“别急啊前辈。”轻轻掐着手边的耳根,他呢喃着说。
叶季安吞了吞口水,记起自己这趟是来干嘛的,坐直身子抹抹嘴角,他垂着脸,“……没咬疼你吧。”
梁逍解开他的安全带,“酒很甜。”说着就兀自下车了。
叶季安也推开门,这一下车才发觉,他们确实够引人注目的,门口抽烟的几撮小青年都呆呆盯着他们瞧。梁逍则十分自然地锁车牵人,还帮在手机屏幕上乱戳的这位点开了电子票。检票口没人排队,进场又下到地下酒吧,这才发现已经开场五分多钟,正式演出还没开始,是热场乐队在台上表演,只有一个贝斯一个吉他手,连鼓都没有,却真砸出了那么点激动人心的感觉,至少把耳朵震得挺舒服。
灯光全是冷色,蓝和白为主,深深浅浅,缭乱地满屋泼洒,叶季安轻车熟路地拉着梁逍往前面挤,喝了酒,他连撞上人都不会如以往那般顾忌了,只觉得自在得很。不经意弯起眉眼,不只是因为他一到这种场合就自然兴奋,更是因为,他发觉周围穿什么的都有,深V领的浓妆姑娘,紧身T恤的emo小伙,还有哥特风的不好辨认性别的朋友……这都是冰山一角,却只有他们两个穿西装打领带,员工吊牌还卡在前胸的口袋里。
“咱俩够奇葩的!”叶季安挑了个靠中间的空位站定,趴在梁逍耳边大声地笑。
“我觉得很酷!”梁逍也咬他的耳朵。
“哈哈,是吗!”叶季安觉得自己血液里的酒精已经蒸发了,事实上早就开始了,一缕缕往上飘,全都聚在脑子里,搞得他胡话满口乱撞,“Prince梁蹦得起来吗!”
梁逍似乎被他说得有点害羞,低着脑袋解开西装扣子,“其实前辈不是第一次这样来了吧?”
“嗯?”
“其实——”梁逍直接脱下西装往肩上一甩,稍稍弯下腰,贴近叶季安耳边,这一次,他轻轻地说:“在和前辈说上话之前,您的文身,我就见过一次!”
第15章
“是一场shoegaze,来了三支乐队,都是英国的,”梁逍解释道,“时间是中秋节假期第二天,您站在最前面一排。”
叶季安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事儿在他脑海里本身就挺深刻,毕竟他能有幸抽得空闲出去听现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而且那三个乐队……其中有两个都是他跟梁逍感兴趣的。
印象中场地是天坛西边的一个小酒馆,他喝了半瓶很苦很香的督威三花,演出从晚上九点一直晃到了将近午夜,之后又安可了两三首,地铁没了,出租车打不到,一辆开往市郊的末班公交,他一直坐到终点站,后来又跟着高德地图骑了半天共享单车,等他回到自己的卫星城仿佛天都快亮了。
之后就感冒了小半个月,开会都挡不住他咳嗽流鼻涕,丢脸得要命,谁知道该怪出了太多的汗还是吹了太久的凉风。
“当时你呢?”叶季安停止回忆自己的苦逼朋克经历,抬眼问道,“你也在前排?”
“在中间,离前辈不太远。”梁逍推了推他的脸颊,好让他面朝演出台而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只见热场乐队已经拎琴盒走人了,一个高高瘦瘦白发垂肩的男人走到中央位置上一声不吭,挂着琴随意踩着效果器,一脸丧气的样子,叶季安认出来,这是主唱。
随后陆陆续续的,五个人上齐,全都是长头发高个子眼圈乌黑一脸丧气,说了声hello就专心调音,没有任何跟听众互动的意思。叶季安和梁逍都笑了,这乐队就是这种要死不活的感觉,要是上来就喜气洋洋热火朝天,他们简直要怀疑进错了场子。
“那会儿九月底……你刚入职一个多月!”叶季安抓紧时间说。
“是啊,和前辈还不熟。”梁逍笑。
叶季安也笑,他已经开始捂汗了,也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想学梁逍那样把它很酷地随手搭在一边肩膀上,反手那样拎着,却怎么做怎么别扭,甚至萌生出把袖子系个扣绑在腰上的愚蠢想法,“碰上我肯定吓一跳吧,”他赶紧把衣裳老老实实地搭在小臂上,企图通过说话来缓解心里那点谁也不知道的尴尬,“出来玩遇到同事,倒了八辈子霉。”
梁逍却陡然认真起来,“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注意前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