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你的那十年(6)
蒋文旭一回头就看到了贺知书,略略吃了一惊:“醒了?”而后也笑,丝毫不见之前的不耐粗暴:“你这时间掐得真好啊,醒来吃饭来了?”
贺知书轻声应,走过来帮忙收拾碗筷。经过蒋文旭身边的时候很默契的张嘴尝了一口男人夹过来的菜:“淡了些,不过别加盐了,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说完贺知书愣了愣,竟觉出了几分讽刺,他一直自律,还是得了要死的病。
吃饭的时候贺知书的心情看着好了很多,每样菜都夹,眼神里透了些神采和笑意,他每一样菜只夹一点,挨个夸了一遍。只是那点笑意慢慢的变成了一种强烈到无法掩饰的委屈,但贺知书还是笑着的,小酒窝在瘦削的左脸颊上:“蒋文旭,你早干嘛去了呀…”
可能是这句话弱气撒娇的成分重了些,蒋文旭没多想,只当自己这些日子冷落贺知书冷落的厉害了些,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些,我跟完这个项目肯定多陪你几天。”
贺知书不动筷子了,眼神在蒋文旭修长瘦削的双手上扫了一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戒指呢?”
蒋文旭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虚的厉害。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那个问句:“在哪儿呢…”
那个戒指蒋文旭永远忘不了,那是贺知书九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为了这个惊喜贺知书额外跑了很多辛苦的单子,但快要到日子了还是攒不够钱,之后只买了对银的指环。朴素的简直寒酸,磨砂面,连像样的花纹都没有。买了之后贺知书天天白天拿着,工作的一点空闲就亲自动手在上面刻字,手都磨出了血泡。蒋文旭拿着指环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是怎么丢了的呢?蒋文旭有些恍惚。他第一次和沈醉滚在一起是他喝醉了,沈醉又有心献身,那夜蒋文旭把沈醉当成了贺知书,那孩子确实颇像十八九岁少年时候的贺知书,头发又黑又软,眼神清亮无辜,求他的时候也会用撒娇的调子叫蒋哥。那个指环就是那夜之后丢了的,沈醉说没看到,应该是醉了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戴了七年的指环丢了,蒋文旭确实心里难受了一段时间,但贺知书没注意过。时间久了这茬都快被他忘了,蒋文旭也想过什么时候给贺知书定制一对钻的,好的。但沈醉太会黏人撒娇,公司又忙,便一直耽搁下了。
贺知书突然问起来,蒋文旭不知道怎么答了。但幸好贺知书没有一点难为蒋文旭的意思,他垂了眸子,漫不经心吹凉了一勺汤喝了:“没事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丢就丢了吧…”就像丢了我一样。贺知书没说后半句,他已经习惯委屈自己了,甚至能控制住眼圈不在不该红的场合红。
蒋文旭喉头哽了哽,强笑:“忘在了哪处吧?我不会弄丢的。要不有空咱们再换一对?就算十五周年的纪念日赶不上了咱们还有第二十年呢。”
贺知书笑笑不说话,放了筷子去洗手:“你吃吧,我去烧点开水。有事招呼我就好了。”
蒋文旭看着贺知书的背影皱了眉,他的心里除了贺知书外其他人都是调剂品,调剂他无趣的生活,假装激情的玩乐,如今日子是空虚度过了,为什么贺知书却让他觉得这么陌生?
他是一直在找刺激,也确实在刺激着身心的时候自认为厌倦了贺知书,但现在看来绝不是如此。蒋文旭忽然也觉得有些疲惫。
蒋文旭毕竟还年轻,事业有成的时候难免有些男人的通病,便是护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妄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但蒋文旭忘了同他生活的也是一个即使再温和也有铮铮傲骨的男人,除了基于爱情主动给予的放纵,另一些坚持的执拗的东西是蒋文旭都不明白的。
贺知书强行压抑住饭后的恶心欲呕感,坐在被阳光晃的明亮亮的阳台前走神。他只是看着手指上氧化发黑的银指环,眼角有一点微微的润湿。
这十四年来的所有感情,只是如此?或者是说人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却难?
贺知书从未如此清醒的觉察到自己在后悔,后悔的不是数十年的不顾一切的爱,而是他不该为了爱放弃了自己的追求。不该把底线放低进尘土里,不该放弃作为一个男人也能出去开拓天地的心愿。
蒋文旭从家又待了一天便走了,据说是主管给他打电话说一份大单子出了麻烦。只是走之前说了忙完会早些回来。
贺知书只是给蒋文旭系上厚重的藏蓝色的羊绒围巾,然后笑着挥挥手:“别傻乎乎的,我知道你不怕冷,但身体受不住冷风吹。”
蒋文旭也配合的亲了亲贺知书的侧脸,识趣的不再提艾子瑜,思绪万千的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贺知书从阳台前看着蒋文旭离开,轻轻叹了口气,给艾子瑜打了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接:“艾医生,现在方便吗?”
“你来吧,今天我正好值班,下午有手术,早来一会好。”
“嗯,麻烦您了。”贺知书拨着过长的细碎刘海,想那只能回来再去剪短些头发。
艾子瑜那边顿了顿才又接了句和治疗毫无关系的话:“今天降温,多穿点衣服。”
贺知书一愣,反应过来忙说谢谢。怕影响艾子瑜上班贺知书没怎么多说便撂了电话去换衣服。
外面确实冷,冰凉的空气刺激着鼻子深入进呼吸道。贺知书有一个习惯,他不喜欢戴口罩,什么时候都不喜欢,他也不知道这因为什么。
艾子瑜那儿还有几个患者,他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等。无意识的出了神,看着那对夫妇领着个确诊白血病的孩子在办公室哭的绝望悲伤,贺知书竟然有些心疼。
如果他父母也在的话,一定也会心疼吧…即使他是一个已不孝如此的孩子。
“想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艾子瑜唤他,声音里有几分笑意:“你那羽绒服能脱了吗?租来的?”
贺知书并不觉得热,但太厚重的衣服毕竟麻烦。也就笑笑把衣服脱了坐在艾子瑜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艾子瑜本来还想打趣一下贺知书让他等会谈论治疗的时候不要太过紧张,可眼睛无意瞥到贺知书纤长的颈项时没控制住深深嘶了口气——他没看错的话,那是吻痕。
贺知书没注意到,他垂着眸看桌角那本最新期的杂志的封皮,想他自己好久都没有按期订过杂志报刊了。
艾子瑜也反应了回来,心知自己是个不用管太多的医生,便敛了惊愕情绪,交叠着手指严肃的看着贺知书:“你明天先化疗…”
艾子瑜是个学术水平非常卓然的年轻医生,谈起治疗和病情时客观到丝毫不带个人情绪。贺知书越听越觉得冷,心里冒凉气。
“你还年轻,我一定会尽全力。你也不能放弃自己。”艾子瑜说完,最后还是补了这样安慰的一句。
贺知书才想回话手机就响了,是蒋文旭打的,他习惯了不让蒋文旭久等,马上接通了。
“我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别怕麻烦,吃点好的。”
话筒的音量不小,寂静的室内音波传的很远。贺知书有些尴尬的冲艾子瑜笑笑,一边摁低音量一边往门外走。
艾子瑜在指间把派克笔转了一圈,看着那两盆兰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分钟之后贺知书才回来,很歉意的笑:“我这次把手机静音了…抱歉。”
“你是gay?”艾子瑜都觉得自己脑子被狗给吃了,不小的人了,什么话该不该说都不知道。
贺知书愣住了,强笑着:“那是我…”室友。没说完,被打断了。
“你脖子上有吻痕,不止一处。”
贺知书条件反射的扯了扯衣领,随后马上察觉出这动作有多欲盖弥彰有多难堪。良久他叹气,用温和的打趣的态度给双方找台阶下:“医院还不治gay吗?”
艾子瑜摇头,有些痛心和莫名恨其不争:“性向这种东西我不在乎。但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第一你觉得你的身体还能承受的住?”艾子瑜不是傻子,那痕迹摆明了就是显示占有欲狠命吮出来的。
“第二是最重要的,你们的关系定位到底是什么?从你检查到现在确认治疗,一直都是你自己…”
“医生,”贺知书打断他,语气有些冷:“是我没告诉他,我怕他伤心,没问题了吧?”
贺知书不喜欢有人对他和蒋文旭评头论足,可他又没足够理直气壮的态度为蒋文旭辩解。只能这样毫不高明的打断一个话题。
艾子瑜下午还忙,约了明天一个时间让贺知书再来。
贺知书咳了两下,骨头缝都疼。他想人若说起谎话,怕是多么痴缠恶心的借口都能编的天衣无缝。如果蒋文旭还能那么爱他,他是绝对不会忍成这样,疼起来的时候也会哭,指使那个男人去烧水倒药,遗言都要留的娇气任性——我走了你都不能再往身边带人。
可不会了。所以除了自己忍受,尽力不去招人讨厌,没有别的方法了。
第六章
贺知书随便找了家理发店,店不大,很暖和。顾客不多,下一个就轮到了贺知书。
“我随便剪短一点就好了。”贺知书看着镜子,声音很轻。他知道化疗会导致大量的脱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正常的摆布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