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124)
顾以诚有些担忧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大约是看他在里面待的时间有点长。文清让回过神来,觉得现下的处境着实有些可悲——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人随时关注和照顾,以后的人生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度过了吗?
他整理好情绪,轻声回答没事,转身摸索着出去。
-
文清让开始期待,同时又害怕夜晚的到来,梦里是他唯一能重见色彩,回到舞台的时刻。有时他以为那是真实,有时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希望睁眼那个瞬间,世界依旧明亮清晰,但每次所见的只有无尽黑暗。
身畔恋人的温度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顾以诚睡得也不踏实,每次察觉动静,都会把他抱得更紧。
其他伤慢慢痊愈了,脑子每天依旧有些昏沉,眼睛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顾以诚陪对方之余没闲着,先是联系季遇,带着文清让去三院检查,后面又把脑CT片子给父亲发过去,打听是否有什么办法。顾珩依旧不太能接受儿子有男朋友的事实,但医者仁心,还是尽可能地问过了认识的相关领域专家——结论是开颅手术有风险,未必能保证复明,很可能会带来一系列后遗症,考虑到文清让的职业生涯,目前的情况暂时不建议手术,还是先观察看看。
甚至连各种活血化瘀的偏方都试过了,无济于事。文清让也从一开始抱着渺茫希望,到后面渐渐接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重见光明的事实,甚至还会佯装不在意。
他和顾以诚说:“要不,我从现在开始学点盲文?”
用的是打趣口吻。顾以诚望向恋人的眼睛,那里面映出他的脸,对方却无法看见。他心脏一阵抽痛,笑着说:“好啊,反正最近有时间,我们一起学吧,万一哪天演戏真用得上呢。”
只要能和文清让在一起,顾以诚做什么都无所谓,一直这样照顾对方他也心甘情愿。纵然他再喜欢音乐剧,为了对方,不是不能舍弃。他甚至想过,后面带文清让出国看一看,实在治不好,就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定居,四处旅游散心。
文清让却不会想要那样的生活。他对于自己的事业有太多无法割舍的执念,自尊心又强,不可能甘心从此做一个依赖他人的角色,被困于一方狭小天地。他生来属于广阔舞台。
-
失明的事实瞒不了太久。两个人同时推掉一切排练和演出活动,时间一长很难不惹人怀疑。
这天下午,沉寂了几天的门铃忽然响起。他们近期没有快递或外卖,顾以诚走过去查看猫眼,门外站着的是文清韵。
别无他法,只能请她进来。
对方开门见山,难得表情和声音带上急切,“可不可以和我说实话,我哥到底怎么了?”
第95章 破茧(15)
她那双含着询问的眼睛同文清让有几分相似,顾以诚忽然不敢直视,欲言又止,还未回答,另一个温和声音响起,“小韵,你先进来吧。”
文清让原本坐在沙发里尝试阅读一本简单的盲文书,此刻放下书缓步走过来,身旁的玛格丽特也跳下地,跟在他后面。文清韵从哥哥的动作中察觉到异样,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愣了片刻,不敢相信道:“哥,你……眼睛怎么了?”
对方轻轻叹口气,“你坐,我慢慢告诉你。”
他不得不再一次回忆起当天的场景。尽管如今已经消化这一事实,依旧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再小心一点,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避免。但现实不是反复上演的戏剧,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文清韵听完,怔在那里半天,拿着他的CT片子仔细查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市里这几家医院都治不了?”
“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文清让面色平静,“燕城那边的医院以诚也帮我问过。”
他妹妹沉默不语。这两个城市拥有全国顶尖的医疗条件与水平,既然目前是这种情况,去其他医院的意义并不大。
“一定还有办法,不可能治不好的,”她拿出手机给CT片子拍几张照,显得焦躁不安,“我再去问问认识的人,实在不行看有没有什么偏方……”
文清让浅笑一下,点头说好。顾以诚这些天一直到处帮他查询打听,中药西药都吃过,到后来他觉得自己味蕾几近麻木,一度想放弃了。
顾以诚坐在文清让身边,暂时没插进他们的谈话。在对方的家人面前,他有歉疚,毕竟人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的事。
文清韵把手机放下,望见哥哥无神的眼睛,情感上依旧无法接受,于是稍稍移开目光,“我今天过来,妈和熙熙都不知道。妈最近在外地演出,应该还能瞒她一阵。但你之前一直不和熙熙视频,她很聪明的,已经开始怀疑了。”
“能拖就尽量拖吧,后面再说。”
文清让低声道。他不想令家人担心,却也知道无法一直瞒下去,并不期待自己的人生中会出现奇迹。既然妹妹已经了解情况,有些工作上的事情应该让她尽早安排,“《破茧》这边,我的角色你们抓紧找人顶上,好在戏份不是特别多,来得及排,以诚的……”
“你好起来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顾以诚覆上他的手背,下意识摇头,然后想起文清让看不见。
“梓舒姐问过了,果壳剧场那边7月和8月也暂时空着,可以稍微延后一点,我们多付两个月租金就行。如果再晚,大不了换其他场地,过几天先发个公告说演出延期。”
文清韵眼中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语气已经恢复冷静。
“8月肯定来不及。换场地就更没必要,票都开了,别折腾观众,”文清让又叹了口气,“你是编剧,要为整部剧考虑,我几年内能不能恢复都很难说。”
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就算身边的人能理解,也没必要让整个剧组陪着耗下去,被留在原地的人是自己,其他人的生活总要继续。
“我们愿意等你。”
文清韵试图让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尽管得不到目光回应。她说得很坚决,“我需要你在。”
-
她还要赶回剧组那边,不能待很久,走之前勉强采纳文清让招募新演员的建议,但仍不同意如期演出,说回头再商议。
文清让近来睡眠质量一直很差,刚才和妹妹说了一会话,这会倦意袭来,说要先回卧室睡觉。顾以诚安顿他躺好,出来把门轻轻关上。
玛格丽特在自己的领地自由行动惯了,不喜欢被拒之门外,蹲在门口用爪子试探着扒拉,被顾以诚一把捞走塞进猫窝,最后不太情愿地趴下了。
对方睡觉期间,吴羽给他打来一个电话。顾以诚蹑手蹑脚走到阳台,把声音压得很低。
这通电话的主题是质问他最近人间蒸发的反常行为,毕竟顾以诚有过类似前科,吴羽只当他心情欠佳又在自作主张,没好气地问:“什么意思,出国上学前打算给自己放长假啦?”
她负责的某个小爱豆最近爆出私生活混乱的瓜,本人又拿着小号在社交媒体上口无遮拦,被护短粉丝夸活人真性情,引来全网嘲讽。吴羽实在有点抽不开身,否则早就亲自来抓顾以诚了。
顾以诚之前称自己生病,谎言不可能一直圆下去,索性同自家经纪人讲了实话,包括他与文清让的关系,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吴羽似乎在那边缓了一会。她大风大浪见得多,迅速消化所有事实,“……我知道了。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你们也别太着急,我认识的人多,可以帮忙一起打听。”
她之前早就察觉顾以诚对文清让似乎有些别样心思,但感觉后者没想法,也未曾想过顾以诚对她出柜的场景会是这样。面对意外,她深感遗憾,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此刻不便多说。
片刻后又开口:“但是过几天约好和Meroy见面,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一下吧,也就一两个小时,不会耽误你很久。”
Meroy Andersen是西区的一位著名制作人,最近正带着自己的剧在中国巡演。这次她受邀参加夕屿戏剧节,恰好跟着翻译看了一场《深渊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