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83)
“巧合,真的是巧合。”王石磊说,“我在天津遇见她的。”他缩缩肩膀,躲在韩琪国身后,避开众人炯炯的目光,“我本科的时候和同学一块儿去商业街买衣服,好像是去滨江道那块儿吧,人特别多,把我和同学挤散了。我在商场里胡乱拐几道,也不知道拐去哪个方向……”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没用的细节,将王岳扬急得要死,柳美郴皱眉:“说重点。”
“反正就看到她在商场里开店,卖包。”王石磊说,“牌子我不认识,一串英文的,我看她过得不错,脸上笑眯眯的,讲话也很和善。”
“你跟她聊天了吗?”米桃问。
“我进去转了一圈,谎称给女朋友看生日礼物,她还推荐给我几款包。”王石磊说。
“哦——我想起来了。”韩琪国说,“你送我的那款小CK的包是不是她推荐的?”
“是啊。”王石磊讪讪地笑。
“挺好。”明月锋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眼中云淡风轻,带着一种看透世俗的通达,“她家有钱,肯定不会让唯一的女儿过得太差。”
“万般皆是命,下句是什么来着?。”王岳扬问。
“半点不由人。”明月锋接茬,他眼瞳空茫,焦点飘飘悠悠,不知落在何处。
印寒始终沉默,借着KTV包厢中昏暗的灯光,伸手握住明月锋的手腕,发觉这家伙清减许多,突出的腕骨有些硌手,一如明月锋潜藏于圆润伪装下尖锐疏离的性格。
“撇去汪晨莉,咱们不也过得挺好吗。”王岳扬重新活跃气氛,“韩琪国成为了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是混吃等死的公务员,米桃是严谨的研究员,柳美郴是社会调研专家,印寒是法学博士,明月锋当了老板。”
“来来来,干一杯。”王岳扬举起酒杯,“敬我们辉煌的过去,和光明的未来,敬我们自己!”
明月锋被他积极的冲劲儿逗笑,收起莫名其妙的伤感,拿起杯子与王岳扬相碰:“敬为人民服务的王岳扬同志!”
“敬未来。”柳美郴说。
“希望十年后再次相聚,少年风姿不改。”韩琪国说。
包厢里热热闹闹,插科打诨,推杯换盏,偶尔爆出黑历史,以及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像是给漫长的生命画上一个分号。
第84章 举报
婚礼过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仿若水珠融入海洋,马不停蹄地回到各自的生活。明月锋也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公司上,他翻了翻新闻,大抵清楚赖祥云的意图——他想独占雾哀。
这番心思可以理解,雾哀由明月锋和赖祥云共同创办,如今两个创始人战略上出现分歧,肯定要勾心斗角、争抢控制权,直到一方战败,狼狈退出。
明月锋确实有退出的打算,但他要的是将公司卖个好价钱,风光退场,而不是现在这般脏水浇头,毁誉参半。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于是跑去翻云工作室拜访邢泱,寻找解题的法子。
“大众只是不太聪明,但不是傻子。”邢泱说,“得放出些真东西让舆论转向。”他双手握住茶杯,深绿的眸子浮动着细碎的笑意,“明老板最近气色不错,不愧是老板,心态真稳。”
“气色?”明月锋摸摸脸颊,“怎么看出来的?”
“我记得你刚从国外回来那阵,整个人低落得像是要跳河。”邢泱说,“英国菜那么难吃吗?”
“很难吃,特别难吃。”明月锋点头,“这些天我住在发小家里,他做饭好吃。”
“你那个北大的发小吗?”邢泱说,“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明月锋听着邢泱的感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纯粹的关系,经过邢泱调侃的语气讲出,反倒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暧昧纠缠。
“我发小说他有办法。”明月锋说,“他早上去公司了,不让我去。”
“啧。”邢泱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单音,“我有些期待了。”
印寒早晨煮了两碗馄饨,撒上些紫菜碎和虾米,鲜香清爽。他盯着明月锋吃下去,递给他一个削皮的苹果,说:“我上午去百子湾,你不要去。”
“嗯?为什么?”明月锋愣住,随即觉得好笑,“我的公司我还不能去了?”
印寒双手交握,紧张地攥在一块儿,说:“你在的话,不方便。”他抿唇,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与明月锋对视,“我下班给你打电话,你来接我。”
“好吧。”明月锋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小伙伴的请求,他喝尽碗里的汤汤水水,满足地打个哈欠,“我去翻云找邢泱聊两句。”
印寒坐地铁,明月锋开车,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你来了。”赖祥云听闻印寒来上班,踏出办公室,亲亲热热地搂住印寒的肩膀,“明月锋没来?”
“他不愿见你。”印寒说,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不愿见我。”
“他啊,总会想通的。”赖祥云听到印寒的回答,以为印寒站队自己,心下十分高兴,“你作为明月锋最好的朋友,他才给你开这么点钱,实在不像话,我给你涨工资。”
“谢谢。”印寒说,“我当初过来,只是为了支持他工作,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我知道。”赖祥云意味深长地瞥印寒一眼,“人啊,最终都是为了钱的。”
印寒沉默不语,赖祥云以为他还在为与明月锋决裂伤心难过,便出言安抚:“朋友多得是,闹掰了就换,你这么优秀,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人排着队呢。”
“我去工作了。”印寒拉开财务办公室的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说不上笑容的弧度。
沉浸在成就感中的赖祥云并未察觉,他挥挥手:“去吧,好好干,今年年终奖翻倍。”
下午四点,一队警察敲响雾哀文化的大门,领头的中年警察看着面露忐忑的前台小姑娘:“你好,我是朝阳区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警察袁勇立,接到举报过来调查,这是我的警官证和警号,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好、好的。”前台小姑娘茫然地点头,“我去叫老板。”
公园里一派悠然祥和,明月锋找了张宣传单垫在台阶上,盘腿坐着,手肘支撑膝盖,看大爷钓鱼。发色斑驳的大爷老神在在地眼睛半阖,双手握杆,仿若一栋雕像,明月锋同样一动不动,神思不属,望着西边渐沉的夕阳。
他不知道印寒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害他的事,于是他什么都不想,耐心等待,时光从指缝中溜走,就在他即将陷入伤春悲秋的感怀时,手机嗡嗡作响。
“喂?”明月锋摁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明月。”印寒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嘈杂吵闹,他尾音上挑,似是心情大好,“我下班了,来接我。”
“好,我就在附近的公园。”明月锋说,“十分钟。”
“我等你。”印寒挂断电话,转身看向凌乱的财务办公室。
袁勇立抱着一沓贴有蓝色标记的单据,细看里面包含合同和各类发票,他看向印寒:“就这些了吗?”
“是的,差不多了。”印寒说,“我算了下这些加起来约有五百七十万元,属于数额巨大的严重犯罪行为。”他看向门外面色灰败的赖祥云,唇角上扬,眼中轻飘的笑意轻蔑且讽刺,“不知道赖老板面临的牢狱之灾,是三年、七年还是七年以上呢?”
“你全都知道。”赖祥云这才回过味儿来,印寒口中的“我自己拿”,是指连本带利、连皮带骨从他身上扒下来,还给明月锋,他口不择言道:“你早就知道,你隐瞒了这么久没举报,难道不算是包庇罪吗?!”
“我‘没有’早就知道。”印寒着重强调,“我是今天看合同的时候,不小心和前面的合同比对了一下,发现问题,立即报警。”他看向袁勇立,“至于为什么是蓝色标记——这是我看合同的小习惯,每份合同我都会打标记,同样颜色的标记表示的是同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