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39)
清风拂面,骆海转过头,看着前方的路,身后隐隐青山是他的故乡,身前茫茫远方有他的未来。而此时在他身侧的这个人,知道他的过往,也将见证他的未来。
因为赶上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返程的票并不宽裕,从他们所在的这座小城出发,到A城并没有高铁,只有一班绿皮火车。
乔荆玉蹲守购票软件好久,才刷出两张硬座票,大概是有人买了两张连坐的票,又退掉了,才让他们捡了这个漏儿。
虽然乔荆玉的心理预期是希望能够买到两个卧铺,但现在拿到两张硬座也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比他来时的站票要好。
他们坐的这班车,晚上8点出发,经过一夜,第二天中午到达a城。如果火车不晚点儿的话,他们还能赶上家里的中午饭。
火车站人特别多,由于去a城只有这一班火车,中间还要途径好多站点,他们这一班车上人也特别拥挤。
上车的时候,骆海提着一个大行李袋,被人挤得堵在后面,乔荆玉抱着风雨兰走在前面,很快人流就把他们隔开。
乔荆玉着急地回头看。
骆海说:“你先去找座位。”
乔荆玉拿出手机,确认他们两个的座位号,在过道里一边艰难行走,一边看车厢里的座位号。
火车里的座位被过道一分为二,一边是三排坐的,一边是两排坐的。他和骆海的座位挨着,是两排座的,靠窗。
“10d10f…”乔荆玉念叨着他俩的座位号,在一排座位旁停下,看到座位上的人愣了愣,又低头看手机,确认了一遍他俩的座位号,“10d10f,没错呀。”
座位上的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这弄得乔荆玉不自信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订票记录,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车厢。
“那个…”乔荆玉想了想称呼,“大叔,这是我的座位。”
中年大叔没理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乔荆玉又重复一遍,并且加大了声音,“大叔,这是我的座位,麻烦你让一下。”
“你的座位?”那人坐着不动弹,一脸不耐烦,大着舌头说:“你的座位咋了?你坐啊!这不是空着吗?”
他朝旁边的空位努努嘴,示意乔荆玉去坐旁边那个。
这人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不清不楚。乔荆玉觉得他可能喝醉了,耐心解释:“这两个都是我的,我们还有一个人呢。”
“两个都是你的?”酒晕子瞪大眼睛,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操你妈!”然后嘴里又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方言,乔荆玉听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你!”乔荆玉脸一下子红了,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他从来没有被人骂过这么难听的话,最重要的是,这个人骂了他妈妈。
过道里还挤着一堆人,有些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断的催促着。
“往前走呀,怎么不走了?”
“就是呀,堵在这里还让不让人过了?”
乔荆玉听着催促声,心里更加着急,脸也更红了,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有没有乘务员,想找乘务员解决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骆海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乔荆玉一转头,正好撞在骆海身上。
骆海低头看了一眼,乔荆玉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他把人往后一拽,拉到自己身后,冲赖在他们座位上不走的中年男子说:“让让。”
骆海身材高大,提着大行李袋的手臂上因用力鼓起肌肉,隐隐潜藏着巨大爆发力,很有威慑感。
中年男子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大半,不情不愿地开始挪动屁股。人都是欺软怕硬,眼前这小子一看就狠,他不敢惹,捞起小桌上的矿泉水就要走。
骆海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往地上看了看,冷声说:“擦干净。”
这人刚才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特别恶心,很容易就会被人踩到,尤其是他们还要坐在这里。
中年男子当然不愿意擦,虽然这口痰是他吐的,但现在他也觉得恶心,就站在那里不动弹。
他不肯擦,骆海当然不会让他走。
倒是后面的乘客不愿意了,都等着落座呢,纷纷催促:“快擦呀,还磨蹭什么呢?自己吐的痰还嫌恶心吗?”
“就是,真没公德心,5岁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随地吐痰!这一个大人还没孩子懂事儿呢!”
“快擦快擦!没卫生纸我借给你!”
中年男子看了骆海一眼,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弯腰把那口痰擦了,然后落荒而逃。
许是因为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个车厢,他挤过人群去了另一节车厢。
骆海放好行李,坐在乔荆玉身旁。
乔荆玉靠着窗,透过反光的玻璃,骆海能看到他低垂着眼睛,怀里还抱着风雨兰。
这会儿车厢里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过道里也不再拥挤,看上去舒朗多了,火车缓缓启动。
“放桌上吧,抱着不累吗?”骆海从他手里接过风雨兰,放在面前的小桌上。
乔荆玉没说话。
骆海揉了揉他的头,卷翘的头发乱作一团,“还生气呢?要不我们去前面车厢找找他,把他关进厕所里打一顿?”
乔荆玉震惊地看着他,骆海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似乎还挺认真的。
“还是算了。”乔荆玉说,“我可不想你落地就要进局子。”
“那你还生气吗?”骆海问。
乔荆玉摇摇头,“我也没有特别生气了,就是他骂我妈妈,我有点伤心。”
他眼睛湿漉漉的,说着话好像又要掉眼泪了,骆海抬起手,想再揉揉他的头,又克制地放下,攥起拳头。
“香烟瓜子火腿肠…啤酒饮料矿泉水儿…哎,让一让了让一让,挪挪脚…”
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了。
骆海看到小推车里有溜溜梅,他记得乔荆玉以前吃过这个东西。
“你好,一包这个。”骆海喊住乘务员,指了指小推车里的溜溜梅,“多少钱?”
“八块。”乘务员说。
火车上的东西,比其他地方都要贵几块钱。
骆海掏了掏兜,抓出一把硬币,都是五毛的和一块的,他数了数,给了乘务员八块钱。
然后打开溜溜梅,剥开一个,喂给乔荆玉吃。
乔荆玉看着喂到嘴边的东西,张口含住了,心里酸酸的,比吃了溜溜梅还要酸
刚才看着骆海数硬币,乔荆玉头一次觉得,一包溜溜梅卖到八块钱有些贵。
骆海把整包溜溜梅塞到乔荆玉手里,他自己一颗都没吃。
乔荆玉剥开一颗,送到他嘴边,“你也吃啊。”
骆海低头卷走了这颗溜溜梅,湿润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乔荆玉的手指,一种很奇异的微妙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乔荆玉蜷了蜷手指,感觉怪怪的。
“你怎么有这么多硬币?”他问骆海。
多少有些没话找话说了。
骆海说:“有了就攒着,以后就可以花出去了,坐公交车。”
大概骆海并不知道,现在城市里公共交通都可以扫码支付,乔荆玉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现金了。
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很考验人,至少很考验乔荆玉这种人。
才刚到12点,距离他们上车只过去了4个小时,乔荆玉就流露出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很困,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趴在小桌上肩膀酸,靠着椅背又左摇右晃,而且坐的时间长了,腿也很酸胀。
乔荆玉站起来,去洗手间上厕所,回来时睡眼朦胧,揉着眼睛在过道里小心翼翼的行走,怕踩到别人伸出来的脚。
骆海看着他晕晕乎乎的走过来,很难想象他独自一人来时都吃了什么苦头,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小孩,听说还是站票。
厕所那头洗手池旁边有片空地,有人抱着行李坐在地上,低着头打瞌睡,那就是没有买到座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