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38)
有时候他会自己吃,但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静静放着。
骆海偶尔也会想,那个在石榴树下接到父母电话会偷哭的小男孩,回去之后怎么样了?还会哭吗?
这是他密不透风的生活里独一份的闲暇。
奔波一天一夜,乔荆玉所有的疲惫在晚饭后达到顶点。
骆海也回房间休息。
半夜,门帘晃动,骆海没睡着,隔着洒入房中的月光看到乔荆玉站在门边。
他怀里抱着被子过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你害怕?”爷爷是在家里去世的,骆海以为他害怕了。
“嗯。”乔荆玉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是害怕,虽然骆爷爷是在这个房子里去世的,但那是洛爷爷,骆爷爷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只是怕骆海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
骆海的折叠床很小,是一个单人床,比乔荆玉之前睡的那张床还要小一些。
他们两个人挤在一起,乔荆玉就像把整个后背交给骆海一样蜷在对方胸前。
骆海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即便两个人都没睡着,双双闭着眼睛沉默,直到乔荆玉支撑不住睡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一直都是这样。
骆海每天就是做饭、吃饭,睡觉、发呆。
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如果乔荆玉不在这里,他也不会开火做饭。也许会待在山上,一天天睡过去,直到不会醒来。
这几天乔荆玉的手机都被打爆了。
他是在家里突然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出发前他不想跟爸妈解释太多,因为他也没有办法解释。上了火车之后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说这两天跟乔横在一起玩,不回家住了。
他很少撒谎,跟乔横的关系又好,妈妈当然不会怀疑他,就没去跟乔横确认。
直到昨天,乔横突然去姥姥家,正赶上乔珍也在。乔荆玉还没来得及在乔横那里叮嘱几句,这俩人一见面就直接露馅儿了。
爸妈的电话狂风骤雨般打来。
乔荆玉招架不住,只能简单说了骆海的情况,并很坚定的表示: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乔珍不可谓不震惊,儿子从来没有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过。他从小就很难跟同龄的孩子玩到一起去,也没见他跟谁的友谊多么密切,就连陈嘉也是江博臣看他太孤单塞给他的一个发小。
抛开这一层不说,骆海这个孩子的经历也让她不落忍。
乔珍叹了口气,“你想办法先把他带回来再说,剩下的我和你爸爸想办法。”
“谢谢妈妈。”
乔荆玉知道,想把骆海带到城市里去上学,后面要办的事情有很多,不是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最终还是要找爸妈帮忙,不如现在就坦白了。
电话挂断。
“想办法,我想办法…”乔荆玉念叨着,“我这脑子不太行呀。”
乔荆玉挠了挠脑袋,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劝说骆海跟他走,骆海不会愿意平白接受他的帮助。
就在乔荆玉疯狂挠头的时候,突然想到暑假时陈嘉跟他提起过,以前有人愿意资助骆海到城里读书,但骆海拒绝了。
想到这件事,他得到一丝灵感。
乔荆玉偷偷溜出去,蹲在杂物间给陈文川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上午,村长就来到家里。
昨天晚上突然收到陈教授的电话,村长还挺震惊的,不过想着是一件好事儿,一大早就赶紧过来找骆海。
“骆海,我有点事跟你说。”
乔荆玉知道计划得逞,心里窃喜,自觉告退,“那你们说话吧,我出去转转。”
一走出院子,他就暗戳戳比了个耶。陈伯伯办事还是很靠谱的,最起码速度很快,嘴也严实。
村口小卖部买了包跳跳糖,乔荆玉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村长已经走了。
他明知故问:“村长找你什么事儿?”
骆海皱眉:“有人愿意资助我去A市读书。”
“A市?那不就是我家那里嘛?”乔荆玉的演技可以说非常浮夸,“那你怎么想的?你愿意去吗?”
乔荆玉瞪大眼睛,巴巴看着他,急切等待着他的回答,恨不能骆海现在就打包行李。
好在骆海这几天心神不宁,大概是爷爷的丧事让他太过劳累,也没留意到乔荆玉的反应有点不正常。
他说:“不知道,我要考虑一下。”
爷爷去世后,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陷入迷茫,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村长来问他的时候,他是懵的,不说话,只是摇头,村长让他好好考虑,不用着急答复。
乔荆玉说:“嗯,是要考虑的,要好好考虑。”
他蓬勃的热情顿时凉了几分,这里是骆海长大的地方,也许骆海并不愿意离开,而且按照骆海的性格,一定不愿意受人恩惠。
乔荆玉转头间两眼余光瞥见爷爷的黑白照片,喃喃道:“爷爷一定希望你去的。”
“他一直都想让你继续读书。”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乔荆玉说的没错,爷爷去世前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骆海能继续读书,另一个则是希望骆海能找到亲生父母。
爷爷说:“我不明白,那么好的孩子,他们怎么舍得扔?将来有一天,你要是找到他们,一定要问问。”
而且…
他还跟骆海提起了一个新线索。
晚上,骆海一个人躺着。
由于他的折叠床太小,这几夜他们俩都没有睡好,实在太挤了,乔荆玉又回自己那屋了。
骆海闭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睡着。
他下床,走到衣柜跟前,打开柜子,里面空出来大半。按照村里的习俗,爷爷生前的衣服都烧掉了。
柜子最底部放着一个红布包袱。
骆海把包袱解开,剥开红布,里面是一条格子花纹的小被子,因为年岁已久,格子花纹已经有些褪色。
爷爷临终前把这东西交给他,说这是当年在山上捡到他时,他身上唯一的东西。
骆海把小被子展开,被子一角缀着一块方形的棉布标签,标签上印着一个卡通标志,标志下方写着A市的某商场。
也就是这条小被子,这一块棉布标签,让爷爷重新怀疑他的身世。
爷爷以前不识字,因此刚捡到他的时候,并没有留意这个标签,所以一直认为骆海应该是被附近的村民丢在山上的,后来也多是在他们这一带打听。
直到骆海开始上学识字,爷爷也开始让骆海教他识字,好方便自己翻看医书,识字以后,某天把这件旧物翻出来,才注意到这个棉布标签。
他们这里比较闭塞,别说村子里,就连镇上人们使用的东西也大多是本地生产的,很少有外来物品。A市离他们那么远,早些年又没有网购,A市的东西流通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这条小被子或许是骆海寻找亲生父母的最后一条线索。
第33章 一起回城
骆海和乔荆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离开村子,天空很蓝,阳光温柔和缓。
乔荆玉午睡醒来,骆海已经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他东西不多,只用一个旅行袋就装完了。
让乔荆玉意外的是,骆海还要带走他送的那株白色风雨兰。
临出发前,骆海给爷爷上香磕头,将小屋打扫干净,把院子里的东西全部收进杂物间,最后给小院落锁。
门锁上之后,他将手贴在木质门板上,久久没有动弹,掌心感受着门板粗糙的纹路,仿佛岁月也从指尖流逝。
那些等待着小树苗长成石榴树开花结果的岁月,那些他在石桌棋盘和爷爷下象棋的岁月,那些杂物间里一盏孤灯到天明的岁月。
乔荆玉知道他心里不舍,这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而爷爷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以后,你要是想回来,就回来看看。”
从村里到镇上的这一段路是村长送的,除了村长一家,没人知道骆海要离开这里了。
乔荆玉和骆海并排坐在车上,看着眼前的小院、村庄和青山渐行渐远,在夕阳下隽永的仿佛一幅画,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