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68)
“你真好看!我的老婆——”燕鸥扑住他,压住他想要反抗的手,“我投降了!我舍不得砸你~!”
季南风笑起来,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真狡猾,我这一回合还没打回去呢!”
燕鸥直接耍赖:“到此为止!我都投降了!我们去堆雪人!把打雪仗的事情忘掉!”
确实不能闹得太凶,季南风也知道燕鸥是想适可而止,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燕鸥抓着他,蹲到路边的绿化带边——没人走过的路上积雪会多一些,他用手套攒了攒雪,大概能凑出个一整捧来。
同是就读过纯艺,燕鸥的雕塑成绩也不错,他似乎是有精雕细刻的想法,但是戴着手套不好操作、再加上他本身手抖得厉害,他稍微纠结了几秒便选择了摆烂——哗哗两下,他直接搓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上下堆在一起,又拿了两根小树枝当手臂,一个经典原味传统雪人迷你版便堆好了。
给雪人掏了两个洞洞当眼睛之后,燕鸥又开始欢呼:“呜呼!伟大的艺术品!”
季南风立刻捧场道:“好!!”
尽管这个雪人看起来粗糙无比,但燕鸥还是很用心地把它捧在手心里,轻轻抱到窗台边,和季南风那一堆精致的小雪雕摆在一起。
季南风看着这鲜明的精细度对比,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做得那么细致,他赶紧道:“你这块头这么宏伟,得是雪王。”
燕鸥一听这说法,也很开心,把雪人摆到了领头的位置:“不愧是我!”
还好,没多想。季南风松了口气,举起大拇指道:“不愧是你!”
欢欢喜喜玩了半天的雪,燕鸥终于舍得启程了。
两个人把行李收拾好,和王伯还有其他人道别。临走之前,太阳已经暖起来。窗台上,精雕细刻的小动物们也开始融化,只有雪王因为体型敦实,还保留着大致的雏形。
车开走之前,季南风瞥了一眼窗台边滴滴答答的水,有一些伤感——雪是会融化的。
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燕鸥,这人也出神地盯着那一滩雪水,表情却没有太多悲伤难过。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季南风心想——如果是燕鸥的话,他会怎么想?
车子拐过转角的一瞬间,柔和的阳光直射进车窗内,季南风眯了眯眼,很快适应了这明朗的光线。
雪会融化,但是也无妨。季南风心想,它只是被太阳吻化了身子,变成了柔柔的水。
它会滴进泥土里,躺进空气中,可能某一天又会变成一场细雨、一片雪花,飘飘然落到这片土地上,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雪会回来。
雪一直都在。
第52章 冬山如睡52
从转角出来, 燕鸥安心地躺回副驾,闭上眼睛感叹道:“太阳好暖和呀,难怪旅鸟过冬都爱往南方去。”
冬天里的太阳晒起来很舒服, 就像温水一样, 一点点把冻麻的四肢融化开——没那么热烈, 没那么浓腻,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 温柔得刚刚好。
舒舒服服的太阳, 陪着舒舒服服的音乐,刚醒来没多久的燕鸥又靠在车里睡着了。
他们都知道, 嗜睡并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但是比起其他的症状, 嗜睡就显得温柔得像是一种褒奖。
季南风轻轻关掉了车载音乐。因为声音的短暂抽离,这人的呼吸短暂地乱了乱,但片刻后, 他便偏过头, 睡得更深了。
现在,燕鸥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的身体也随时处在垮塌的边缘, 不能奔跑嬉闹、不能情绪激动。季南风有时候会恍若觉得, 燕鸥的离开或许离自己还很远,但真定睛去望时才发现, 手中的那捧沙, 一直在顺着他的指缝流失。
他想到那副《记忆的永恒》, 想起那融化流淌的时钟,有些人的时间便就是这样, 一步步从现实走进了记忆里。
长途开得很累,季南风独自开了快四个小时,温暖的太阳终于扛不住落回了冬云中,坍塌的疲劳也卷席而来,他把车停进附近的服务站,深深叹了口气。
想要保持燕鸥那样的乐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天一阴下去,糟糕的情绪就又回来了。
虽然季南风不想打扰燕鸥睡觉,但心中难掩的不安和落寞,还是让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燕鸥的五指。
那人正在睡着,突然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便还是醒了过来。
看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季南风立刻愧疚起来:“对不起啊崽崽,弄醒你了。”
燕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一定神就看见季南风疲劳落寞的眼神,便条件反射般伸手抱住他。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沉的天,赶紧小心地抚摸季南风的头发,一边迷迷糊糊道:“老婆……我好像一不小心睡太久了……你一个人开车急不急……?”
明明就只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但季南风听到他说“一个人”的时候,鼻子还是忍不住酸起来。
好像有点委屈,但又说不出来,季南风把冲到眼眶边的泪水忍了回去,寻求安慰似的又抱了他很长时间。
“休息下吧老婆。”燕鸥小声道,“去吃吃东西,睡一会儿,我们不着急的。”
他们下一站要去广东,虽然和江西接壤,但是说近也不算近,开到目的地,大概得要七八个小时的样子。
好在自由行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赶档期,季南风知道自己确实开得身心俱疲,为了不影响交通安全,还是决定休息一下。
燕鸥这回彻底醒了,他打开车窗清醒了一下,回头看着季南风满眼的血丝,心疼道:“老婆,要不我们在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一夜吧……”
季南风想想,还是摇摇头——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宽裕又紧张的。他们虽然不需要掐着点赶到目的地,但是燕鸥身上的沙漏从没有停止过流淌。他不想耽误属于燕鸥的一分一秒,他想要尽可能带他看到更多的风景。
“没关系,画画的人坐得住板凳。”季南风不想让他担心,弯弯眼睛笑起来,“我们下去先吃个饭,活动活动,等会儿我去后座睡一会儿,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了。”
这里的天气很冷,燕鸥也有些待不下去,便抬头亲了他一口,两个人手牵着手下车去吃饭。
全国的高速服务站都大同小异,最有默契的就是哪里都不会少的卖烤肠的摊子。
燕鸥路过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季南风看见了,问:“想吃吗?想吃就买吧。”
想起来上次自己因为烤肠的事情,差点把他气哭了,季南风就有些后悔——人生在世,开心的事情本来就只有那么些,自己却还对他束手束脚的。
但这次,燕鸥只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接着摇摇头:“不吃了。”
看样子是没什么胃口,季南风更懊悔了,燕鸥见状,伸手捏捏他的脸,笑道:“难得我有自制力,快点儿走,不然一会儿我得买一整箱。”
一个不想让对方遗憾,一个不想让对方担心。两个人都各自揣着小小的压力,但也无妨——这世上还有值得自己顾虑的人,这本就是一件幸运的负担。
实际上,燕鸥的食欲肉眼可见地差了很多。他点了整个服务区最清淡的面,也只吃了两口便没法继续了。把自己逼吐了,副作用比饿一顿更甚,燕鸥还是坦白从宽,求季南风放心:“老婆,吃不动了。”
季南风看他额头上难受出来的一层汗,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猜到燕鸥吃不完,便没有多点,只是低头闷不吭声地吃完他剩下的面,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这一次从鄱阳湖离开,燕鸥的身体更差了。实际上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沉浸在旅途的快乐里,似乎都短暂地遗忘了疾病的存在。
有好几个夜晚,季南风都恍惚开始奢望,也许燕鸥已经好了,也许奇迹就在他的身上,但一个抬头,便看见他的手腕更加瘦削、面色更加惨白——他真的是一只快要停走的时钟了。
不知道是因为燕鸥睡了太久,还是他不想吃东西、精神也很差,又或许单纯是因为天气不好,季南风的心情也跟这厚厚的云层一样,压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