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16)
季南风欲言又止了半天,一堆话还是哽在胸口,最后只能帮他掖好被角,沉默地轻吻着他还在发烫的额头。
燕鸥一被亲就想笑,于是弯着眼睛,又抬头吻他的脸:“但我觉得是他们不懂,追到你的这几年,比活到一百都值。”
“不过,其实我还是很不甘心啊。”忍了好久,燕鸥还是难免遗憾道,“我还是想陪着你旅行、看着你画画,我还想给你策展、想带你的画走到更高的舞台,让更多的人看见你、欣赏你……”
这样的展望说出来难免叫人难过,但此时,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却仍旧不敢说出口——他怕这种任性的期待会给季南风带来更大的压力,自己已经太对不起他了。
但季南风好像听出来了他心中隐秘的声响一般,忽然开口问道:“崽崽,你希望我这次的画展继续办下去吗?”
燕鸥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听到这句话,季南风压抑了一整天的目光,终于短暂地轻松下来。
“好。”他说,“我一定尽全力去办。”
第13章 夏山如碧13
燕鸥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这样两头顾,对于季南风来说会不会有些太累了,但他分明看见季南风眼里的如释重负,便知道他的选择并没有出错。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头疼脑热减轻了不少,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
“季南风。”燕鸥认真严肃地喊了他的大名,让季南风也跟着挺起腰板,“从现在开始,你专心准备你的画展,我专心准备我的手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帮你参考、给你意见,我需要你的时候,也不会跟你客气。但是我们要明确一点,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各自的后果也由自己承担。我们不要再为对方的事情自责难受了,好吗?”
从认识伊始,燕鸥就时常充当季南风的情绪导师,在他迷茫的时候,强行给他开出一条道来。
这个人在情绪管理方面可谓超凡脱俗,听他的总不会出错,季南风点点头,说:“好。”
看答应得干脆,燕鸥满意极了,又窝回被子里,满意地把自己盖严实了。
临闭上眼睛之前,燕鸥又极其幼稚地来了一句:“那我们比赛,看谁能做得更好。”
燕鸥很会拿捏季南风的心思——毕竟,他和季南风一样,都是极其要强且执拗的傻子,只要是“比赛”,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属于自己的胜利。
果然,季南风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肯定不会输的。”
这个夜晚,两个人难得都睡了个安稳觉,从这个邀约之后,他们这几天里悬浮着的不安的心,也似乎短暂地找到了一个支点。
季南风开始在照顾燕鸥的间隙兼顾一下画展的事情,燕鸥便也开始调整心态,积极配合检查,全身心地投入到手术的准备中去。他们似乎隐约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样子,各司其职又并肩作战、专注自我又互相成全。
直到手术前一天的清早,燕鸥还是因为过于紧张早早就醒了过来。他看着病房里雪白的墙壁,恨着自己太不争气。
作为一个在室内没法多待一秒的外向人,在病房闷了这么多天早已经到了极限。为了早点恢复自由,他每天都在期待手术早些到来,但真等到悬在他的天灵盖儿上时,那对疼痛的恐惧,就又爬过来掐他的嗓子眼儿了。
他有些焦虑地叹了口气,刚翻过身来,就发现季南风正趴在他的手边睡觉——昨晚帮自己换完吊瓶之后,他就没有回陪护床睡觉了。
好久没有看过季南风睡着的样子了,燕鸥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免不了一阵心疼,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季南风弯翘浓密的睫毛吸引走了。
他屏住呼吸,想伸手摸摸季南风的睫毛,但又忍住了——这人难得休息,当然不能把他吵醒。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心痒难耐地探着身子,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相机。
设置参数、调整构图、寻找光线,一气呵成后对着季南风的脸摁下快门。
看到成片的一刹那,燕鸥的心脏忍不住漏跳了一拍——季南风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作为一名职业摄影师,燕鸥对照片的要求十分严苛,在他的作品里,哪怕画面出现一点微小的瑕疵,也是不能容忍的。但即便是如此吹毛求疵的他,拍下来的那么多张季南风的照片里,也几乎没有一张沦为废片。
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季南风的长相实在太让人满意。哪怕是再刁钻的角度,也拍不出他面庞上半点瑕疵来。
尽管同样的心动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但这依旧阻止不了燕鸥再次沉浸在这张照片里。
正当他专心致志盯着相机欣赏美貌的时候,身旁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等他开始藏,一双手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狗仔偷拍,当场逮捕。”
季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抓到自己正对着他的照片垂涎。这事儿多少有些羞耻,但燕鸥一向厚脸皮,对季南风的欣赏与赞美也从来坦坦荡荡。被抓了个现行,他干脆直接举起相机,嘻嘻哈哈道:“高价出售老婆绝美私房照!”
季南风直接被气笑了:“这就把我给卖了?”
燕鸥真诚建议:“你可以从我手里高价买入,然后把这张照片转送给你最亲爱的伴侣。”
季南风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你不应该学摄影,你应该去做生意。”
燕鸥听了,乐得不行。
一大早醒来,这一出倒是让两个人心情都轻松不少,但很快,他们又一次被拉回到不那么轻松的现实里去——
明天燕鸥就要做手术了,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两个人先是一起去楼下吃了顿早餐,然后就接到了医院的通知,去签风险告知单。
住院的这几天,燕鸥已经和这层楼的患者和家属们聊得熟透,不管他想不想,总能了解到一些关于术前术后最真实的情况——
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能很成功的走出手术室来,但也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有术后感染直接一命呜呼的,也有做完之后半身不遂直接瘫痪的,隔壁的大叔伤到了语言区,醒来不会说话了,前不久刚做完手术的姑娘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一睁眼连自己的爹妈都不认识了。
这些都是写在告知书上白纸黑字的内容,也是燕鸥很可能会面临的结果。但他们早就约定好,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就要尽可能坦然地接受一切可能。
为了防止一不小心又难过起来,两个人快刀斩乱麻地签了字,尽可能不去想这些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可能。但是难免的,两人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之后,都陷入了冰凉的沉默之中。
还是害怕的。燕鸥一回想到告知书上那一排排冰冷的文字,脑袋还没挨刀,就开始忍不住幻痛起来。这一回,季南风倒是难得担负起了调动情绪的重任,牵起他的手说:“我们出去逛逛吧。”
出去逛逛,顺便就把头发剃了。燕鸥想到这里,从脑壳痛进化成了心绞痛。
他转过身,透过医院玻璃门看着自己,那一头柔顺的栗色头发,拨弄了一把自己脑门后面那根随手束起的小揪揪,不禁悲从中来:“老婆,我才花的699染的新头——我舍不得它——”
季南风也舍不得他这么乖巧好看的头发全部剃光,只能安慰道:“我们可以多买几顶不同款式假发,一天一个不重样,直到你自己的重新长出来为止。”
这样的允诺让燕鸥心里好受了不少。季南风知道,这家伙一向臭美,尤其爱在头发上下功夫捯饬。从认识到现在,这人染过的发色比季南风一盒颜料的色号种类还多,但即便是视觉效果极其夸张的火红、还是很挑肤色的淡粉浅蓝,甚至是非常难打理的白毛,顶在他的头上都没有半点儿的违和。
按照季南风的理解,不是这些颜色适合他,而是他的脸和皮肤能轻松驾驭任何一种颜色。
还记得在上学的那段时间,季南风心理状态最差的那个时候,每当燕鸥顶着一头亮眼的发色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都觉得自己灰蒙蒙的世界里,亮起了一道自带光芒的小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