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95)
前几年吧,他一直坚持每年过年都拨打一个越洋电话,他妈没有换过电话号码,但很少会接,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彼此沉默一会儿,互道祝福然后挂掉。他妈妈,包办婚姻下的受害者,离开的时候她就说了,家族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以后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温家人的消息。
他也姓温。
再后来,具体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反正是段顺离开以后没多久,他爸还没去世的那会儿,他得知他妈妈再婚的消息,对方是一个大学教授,钢琴弹得很好。他妈妈从前就是个舞蹈家,那个外国的大个子,别人偷偷拍下发回来的视频里,看得出是真心真意疼爱他母亲,给他妈妈做钢伴的时候笑个没停,眼睛就没离开她。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他缠绵病榻的父亲,他爸一直不理解他妈为什么要走,每每提起那场失败的婚姻都只会说,她在胡闹。
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会给出祝福。
那以后,温励驰再没拨通过那个号码,本来呢以前他之所以定时定点一定要打那通电话,也就是怕他妈妈不幸福,他父亲已经让她受了很多年苦,所以不管他妈妈怎么看待他们父子俩,他得去提醒他妈妈,你还有依靠的,你儿子永远是你的依靠。
她终于找到了幸福,再去联系,就是打扰了。
可今天,他鬼使神差又拨通了那个电话,因为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他曾经悄悄分享过他妈妈的幸福,如今,也想把自己的幸福分享给她。
电话响了很久铃,对方可能也有点犹豫吧,但最后,还是被接通了,听到熟悉的轻柔呼吸声,温励驰先开了口,“妈,我要结婚了。”段顺都鼓起勇气去联系段叔了,他这边可不能掉链子,新人备婚,头等的彩头就是父母的祝福,他郑重地介绍起他的爱人:“和小段顺……你认识他的。”
可能是有点猝不及防吧,那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是beta。”
温励驰微笑着说:“嗯,忠诚可爱的beta。”段顺的性别,曾经他为之惋惜过的性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可以让他如此自然骄傲地介绍出来了,“妈,你怎么想呢,除了你,我好像没有想要征求祝福的人了。”
“励驰……”
“嗯。”起码十年了吧,温励驰平静地握着电话回想,他妈妈再次叫他的名字。很多人都为他父母的离婚感到惊愕,惊愕过后就是指责他的若无其事和冷血,他确实常常想念,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挽留要憎恨呢,他的母亲并没让他的童年和少年缺过母爱,她只是奔赴了更想要的人生,他应该为她扬帆才对。
她以前就是这么教他的,人必须清楚地为自己而活。他能领会他妈妈的意思,所以这段谈话,更像是场老友重逢。
“祝你快乐,我记得他的,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永远永远祝福你们。”
温励驰深深舒出一口气,久违地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的眼睛有点发酸,低低应了一声:“嗯。”
结束通话以后,温励驰又想起周少言的忠告,他确实太头脑发热了,要把小段顺娶回家,光靠香车名花可办不到,他得把他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打开计算机搜索了一些内容,又独自思索一番后,他拿出手机拨打了高律师的电话。
那边接通以后,他沉吟一会儿,告知:“我需要起草一份婚前协议。”
电话那头先是愣了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就协议内容提了几个基础问题。
温励驰一一回答:“嗯,重点放在财产保障方面……不,是保护对方的权益,我想成立一个以他名义创办的慈善基金会……目前想到的就只有这些,其他的你看着完善完善,信托那边的家族办公室会协同你工作……”
敲定得差不多以后,或许是缓过来神了,高律师终于想起来问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乙方的姓名是?”
温励驰回答:“段顺。”
“……是我认识的那位段先生吗?”
“是。”
高律师那边沉默了,半晌才说:“恭喜您,百年好合。”
这态度,惊讶居多,真心偏少,但温励驰并不计较。百年好合,所有祝词里,他最喜欢这句,“谢谢,我们会的。”
他和段顺的婚姻势必会引起大众的震惊,他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也早说了,不会有人敢质疑他,不管别人在想什么,觉不觉得他们般配,到了他面前,都只会像高律师一样,嘴上除了祝福没有二话。
干了这么多年假如连这点威慑力都没有,他可以直接洗洗手回家养老了。
他有足够的自信,但同时他也觉得周少言的话不无道理,段顺会受到歧视,只要五年前的诱导剂事件一日没澄清,段顺就一日背负骂名,而他最心知肚明的是,段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用来等待天晴。
于是踟蹰了一会儿,他又问:“关于地下药品市场的购买渠道,你对相关方面有了解吗?我记得假如买卖属实,卖方与买方好像是同罪量刑是不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温励驰缓缓地说:“我这里有一件五年前的诱导剂恶性伤人事件要起诉。”
那边又说了什么,温励驰眯了眯眼,目光里闪烁起一丝属于商人的敏锐,“还在追诉期限内是吧,好,你记一下买家的信息——女性omega,阮小静,务必把他们的买卖记录查找清楚……”
温励驰推门进屋的时候,段顺正陪着小球在书桌旁读书,瘦削的腰身稻穗似的弯着,两只手撑在端着书大声朗读的小球身后。两个脑袋挨在一起,真有点儿祥和幸福的意思。
走近了可就不是那回事了,段顺领读一遍:“小鸭子唱歌嘎嘎嘎。”
小球跟读:“小嘎子唱歌鸭鸭鸭。”
小?小嘎子?
温励驰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段顺却笑不出来,“唉”了一声,说:“多少遍了都,鸭子,是鸭子啊。”
温励驰倚在门框边瞧着,本来不觉得很好笑,段顺这么一纠正,反而没忍住扑哧乐出了声。
他一出声,父子俩齐齐回过了头,一见着他,小球跟看见救星似的,扔了笔马上两眼放光地就站了起来,如蒙大赦地喊:“哥哥!”
温励驰应了一声,目光却投向段顺,很缱绻地把人盯住。
段顺无奈地朝他摇摇头,转头把小球摁着重新坐下来,命令小球把这篇儿歌读熟了才准起来。等到小球苦着脸重新握住笔,属于父亲的严肃才消失掉,再转过脸来,就是初恋的小男孩儿那么羞涩的笑容了,他快步走到温励驰面前,拉着温励驰的手出了小球房间。
门一关上,段顺就被温励捏住下巴抵在无人的走廊里吻住了,无声地吻了一会儿,两个人分开,额头碰额头喘息,温励驰先平复下来,很轻地屈起食指托了一托段顺因轻微缺氧而泛红的苹果肌,凑在他耳边笑着问了句:“段叔怎么说?是想先打断你的腿还是我的腿?”那块儿肌肤已经不是他个把月前在公司拿金桥寄来的吊带裙唐突段顺那次捏过的那么柔软了,凹陷得厉害,像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但他还是爱捏,爱亲。
“谁也不打。”段顺躲了躲,他身上很多地方都瘦得硌人,他不喜欢温励驰注意到,“我爸就一句话,等他来了再说。”说完顿了一顿,有些担心地抬眼悄悄看向温励驰:“你……”
“别怕,”温励驰知道他担心什么,段顺今天说的事,儿子得了重病,孙子不是自己家的种,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千丝万缕的,不管哪一件,对一个父亲、祖父来说,都是绝对的震撼,他把段顺往自己怀里一搂,带着往楼上走,“还记得咱们之前怎么商量的么?只要段叔愿意,小球永远是他孙子,我们家这辈分反正已经乱套了,再乱点儿也没差别,他要是实在接受不了,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爸的错,谁叫他酒后乱性。父债子偿,他要想撒气,我绝不还手。只要他不生你气,我把小球送给他老人家带回去当渔民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