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48)
“借钱的事还没和你说声谢。”
“没事。”荣八妹夹着烟的手挥了挥,敲了敲他的腿上的石膏,“你这腿以后能养好么?”
“医生说注意点,应该能恢复正常。”
“那还好,你自个好好养着。”
齐弩良挠挠头,说起这个有点难为情:“本来以为出院就能拿到工伤赔偿,但老板没回来,经理走不了流程。我刚才打了电话,经理说老板下个月回来。这钱……我只有下个月才能还你了。”
“不着急,等你养好伤,重新找了工作再说吧。”
齐弩良看了一眼荣八妹,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她蓬松的卷发后边的侧脸,翘起的鼻头和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嘴唇上边有一个新冒出来的痘,红艳艳的,皮肤倒是很光滑细腻。
他不知道她多少岁,开始想她有个那么大的孩子,怎么是三十来岁的妇人。这会儿他又觉得不对,她其实很年轻,年轻却又一种不一样的韵味。
想到这儿,齐弩良赶紧打住,撤回目光,狠吸了一口烟。
他没想到荣八妹会这么说,他们无亲无故,五千块也不是小数目,她何以对他这么好。齐弩良不是心思多的人,想到什么也就直说了。
“我没想到你会愿意借那么多钱……我们之前也没什么交情。”
荣八妹点着烟灰:“倒也不是借给你。那天蒋彧浑身湿透,可怜兮兮站在门口,我没法不借给他。”
说起来,这还是蒋彧头一回来找她,向她求助。
“原来你是这种心软的人。”齐弩良笑了笑。
“姚慧兰当年帮我不少,这回算还了她的人情。”
荣八妹轻轻吹出一口灰雾,望着阴沉沉的天幕,想起她八年前刚来到日化厂的时候。
她当年被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欺骗,16岁就未婚怀孕。被家人连骂带打后,她母亲带她去打胎。坐在光线晦暗的小诊所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舍,趁她母亲去上厕所,她跑了,边跑边做出决定, 她要这个孩子。
她挺着肚子去威胁那个男人,找他拿了些钱。然后在日化厂找了个便宜的住处,打算躲着生孩子。
还记得那时她茫然又无助,十分害怕,也毫无经验,更没有想过未来会怎样,每天都战战兢兢看着肚子越来越大。那段时间有多难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能够撑下来,全凭着一口无知无畏的勇气,还有就是姚慧兰的帮助。
尽管所有人一眼就看出她的“不检点”,姚慧兰还是主动来和她说话,给她帮忙。或许所有母亲对于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都带着一种天然的亲近,一种过来人的怜惜和温柔。
生产时是姚慧兰把她送去的医院。生下荣小蝶后,也是姚慧兰手把手教她如何带孩子。可惜后来因为一个男人,她和姚慧兰闹翻了。荣八妹怨恨上了她,直到她去世。
“她一直是个很好的人。”
“是,所以这片很多人喜欢她,所以蒋彧这小子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大家也愿意给他一口饭吃。喜欢她的人越多,恨她的也多,哪怕她都死了,那小子也还在因为他妈妈受欺负。”
这话齐弩良听得不是很懂,但有一句他听懂了。
“蒋彧挺好的,也讨人喜欢。”
荣八妹意味深长看了齐弩良一眼。
“只是性格是有些怪。这也不怪他,经历了这些,谁也不能再无忧无虑。”齐弩良掐灭烟蒂,还是想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姚慧兰的事,“我姐……”
他即将问出口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妈妈”打断。小女孩站在楼道口,扯长了嗓子喊。
“哎……”荣八妹吸完最后一口烟,“我闺女喊,我先回去了。”
齐弩良没来得及打听更多,也单腿蹦着,进了另一个单元。他暗自琢磨,荣八妹看起来也没上班,她到底是干啥来养活她和她女儿,还有余钱的。
几天后,黄经理把齐弩良的工资给他送了来。还没上满一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工资拢共也就两千多块钱。
齐弩良问工伤赔偿的事,黄经理还是那话,刘总还没回来,他做不了主。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黄经理摊着手,一脸无辜:“刘总好歹是个老板,承包好几个工地,我哪儿估得准他的时间。小齐你就放心嘛,你的赔偿他回来就给的,人一个资产几千万的大老板,能在乎你这点钱?”
“可我真的急用。”
“我知道,人一回来,我保证立马就通知你。”
“一定记得通知我。”
“肯定的,你的工资老板一点头,我立马给你特殊处理,还一分不少专程给你送来了,你放心。”
齐弩良这才想起黄经理大老远给他送工资过来,都没请人喝杯水。他要去倒水,黄经理嫌麻烦,让他好好休息,便走了。
跟着就是新年。齐弩良手脚都不便,只在外边请蒋彧吃了一顿。
新年过后没多久,寒假就来了。
蒋彧期末考得还行,英语有大幅度的提升,已经到及格线了。只是数学涨幅有限,补了半学期,也只考了四十多分。
齐弩良知道这不怪蒋彧,孩子已经很努力了。本着这种想法,他咬牙从不多的余钱里匀了一部分给蒋彧假期继续补习。大不了荣八妹的钱厚着脸皮多欠些日子,但孩子的学习既然有起色就不能中断。
眼看农历年将近,齐弩良手已经没了大碍,不再需要别人照顾。腿也好得差不多,该拆石膏做复查和复健了。但由于还没拿到那笔补偿金,他身上的钱也见了底,什么都不能做。
第41章 蒋彧在吗?
为了安生过个年,齐弩良也没别的招儿,只能接二连三地给黄经理打电话,问赔偿款的事儿。
黄经理说眼看着过年,刘总忙得团团转,这事儿只有等年后。等他再要问年后具体什么时候时,黄经理不再接他的电话。
左右等着不是个办法,在工地放假前夕,齐弩良跛着腿亲自去了一趟,非要黄经理这天就把补偿款给他。已经拖了这么久,自己这腿也到了该取钉子的时候,要是再不给,他就不得不去法院告他们。
黄经理一听齐弩良要去告,不仅没被威慑住,反而不耐烦让他去。
“告吧,麻溜地,赶紧去告,省得天天来缠着我,我看你能告出个什么花样。”
“你……”
“我说小齐啊,你到底懂不懂法。你要去告人家刘总,你总得要证明你是在人家手下工作受的伤,你怎么证明?你有签劳动合同吗?”
“我就是在这儿受的伤,大家都看到了。”他的确不知道在工地上上班还要签劳动合同,他做了这么多份工作,从没签过这玩意儿。
黄经理嗤笑一声:“大家看到了法院就认啊?我们大家都说刘总欠我们一百万,刘总就得给?人证物证都要有,你拿什么证明你是这儿的工人?我看你就是什么都不懂,还学别人威胁人。”
“我……”齐弩良一张脸憋得通红,哪怕当年在里边,被狱头带人群殴,都没觉得有这么憋屈过。
“不说你没证据,就是有,你以为官司两天就打完了?一年半载能完事儿算好的,你等得起?还不说人刘总黑白道都有关系,你以为你能打得赢?”
齐弩良看着眼前这些做领导的人,一个个衣冠楚楚,说起来是经理、是老板,是百万千万富翁,却还是要为那点根本瞧不上眼的钱欺负别人。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真的把这钱放在了眼里,只是他们高高在上,他想欺负的时候,就能够欺负你。
望着黄经理那张满是讥讽的脸,齐弩良忍无可忍,他紧咬槽牙,拳头捏的咯咯响。他想象着几拳下去,这黄经理还能不能这么趾高气扬。
只有出门前,蒋彧从书本里抬头问他去哪儿,又让他早点回去的话吊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能那么做,不能揍这个姓黄的。
“小齐啊,听我一句劝,你还是乖乖回去等着,到时间了,钱自然会给你。你要想搞事,把人刘总给惹毛了,那就别怪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