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18)
“你想怎么吃?”
这回蒋彧倒是一点没犹豫,脱口而出:“红烧肉。”
齐弩良苦笑一声,点菜还知道往复杂了点。
“行,今晚咱就吃红烧肉。”
生的要变成熟的,靠说可不成。第一件事还是下楼去买调味料。
在楼下小商店里,老板给他拿了一瓶酱油,一包冰糖,还有些香料粉儿。齐弩良顺便打听了一下红烧肉怎么做,老板又大概给他讲了一遍,齐弩良听得七七八八,揣了一兜调料,回到了家。
头一回做饭,失败了。
米饭水加多了太稀。烧的肉因为蒋彧一直围着锅转,等不及,火候不到就盛出来,一点没有软烂的口感,加上放多了糖和盐,又甜又咸,白白糟蹋了一块好肉。唯独一盘青菜还炒得像样子,但也咸了。
齐弩良没吃两口就坐在一旁开始抽烟,眼看着蒋彧一块又一块,把这齁得割喉咙的肉往嘴里填,直到菜汁儿都伴着饭吃干净了,他才停下筷子,挺着肚子,收了碗筷要去洗。
“放着吧,现在没热水,你这手就不要去洗了。”
蒋彧还是把碗收去了厨房。
外边天已经黑了,吃饱穿暖的小孩坐在沙发上开始打瞌睡,下巴一点又一点。
齐弩良去烧了壶水,让他洗好脸脚,涂了冻疮膏,便叫他进屋睡觉。
里屋没声了,齐弩良把旅行袋内兜的钱都翻出来数了数,数来数去都比他想象的少。又把身上的钱也全掏出来,摊在沙发上,只有稀疏的一小摊,光是吃饭也吃不了多久。
主要也是蒋彧吃得实在有点多。
他咬着烟头把钱一张一张理好,又分成了几份,算了下还能花多久。
烟已经烧到了烟蒂,有股糊味儿。齐弩良灭了烟,转头又抽了一支,刚要点上,想了想,又把烟给塞回去了。这也是一笔开销,先节约点吧。
这些钱全部是他在监狱里攒下的。能够靠着那点低廉的劳动改造的补贴攒下钱的,整个监狱里,齐弩良恐怕也是独一份儿。
这么些年,他一直想着出来找姚慧兰。姚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想指望上,婆家估计也恨上了她。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日子肯定难,齐弩良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
靠着这点念想,他在监狱里可以做到一分钱不花,抽烟也是知道姚慧兰的死讯后才学会的。
得去挣钱啊。
出来前就知道得自食其力,但真正走到这步时,齐弩良还是很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进去的时候才16岁,虽说也没再念书了,可连南泉市都没去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洪城。家里的水果蔬菜成熟了,和他爸一起挑到洪城来卖。
一到城里,他爸就找个小酒馆,要盘花生蚕豆啥的,从早上喝到下午,喝得满脸红光,晕头转向,再打上二两,才出来。这时候齐弩良的水果蔬菜也差不多卖完了。
家里的房子都塌了,土地也都被大队回收了,他也没办法再回去种地。
时间在他身上施了魔法,八年岁月,只是身体和年龄把他变成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其他关于他的所有,都还和16岁时一样,对洪城、对身边世界的认知也都还在八年前。
事实上,这一切都变得太快。
钱变得不再值钱。出狱时,他还以为自己这笔钱能顶上一些日子,到头来才发现所有东西都变得那么贵,根本经不起花。他进去时,谁家有一台彩色电视那都是全村人去看新鲜的大事。如今,到处都是彩电。之前手机也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东西,现在大街上,随时都能碰上人拿着小巧的手机打电话。
他突然明白了同监那老头的绝望。他一个年轻人对眼前这个世界都觉得难以适应,更别说一个六七十的老头。
他们都被这飞速向前的世界给抛弃了。
想到这些,齐弩良又把刚刚塞进烟盒的烟掏了出来。
第15章 欺负
新年将近,齐弩良开始了找工作的日子。
每天一早,他出门,蒋彧也出门。晚上他回家,蒋彧也回家。蒋彧不问他去哪里,他也不问蒋彧。但从孩子有时候晚归会拖回一串空瓶子,抱着一摞废纸壳猜测,这出门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去捡垃圾了。
齐弩良去日化小学打听过,蒋彧的户口已经从日化厂这边迁出去了,按理说,他应该在户口所在片区的小学入学。但由于他家在日化厂的房子还在,入学政策还能放松一些,让他就读日化小学。不过这学期已经快结束了,建议他开年新学期再入学。
可以去上学了,齐弩良还没和蒋彧商量。从之前送他入学的街道那里得知,孩子对学校很抵触。更要紧的是,一笔几百元的学杂费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还是得先把工作给找到。
洪城坐落在秦岭分支的两条山脉中间,交通不便,离南泉市也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和大多位于中西部的十八线小城市一样,洪城也是个相对贫穷落后的地界儿,更别说有什么产业了。
天灰蒙蒙的,齐弩良漫无目的地走在洪城街道上,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哪儿有招工启事。好些天了,问过几个,都说不合适。
这地方现在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以前巴掌大的小城,现在已经拓宽了许多。有时走到陌生的地方,他还得一路问着回去。老城的街景也变了模样,两边的楼房比他印象中高出许多。
然而一点也没有变的,还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坐在街道两边小门脸背后的脸、走在大街上行人的脸,人们的脸上总是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慵懒表情,这是庸碌又自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起码他在“里边”时,从未见过这样的脸。
这几条街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看了几则门脸上贴的招工启事,都不是合适的。转到一家正装修的餐馆跟前,看到玻璃门贴着的红纸上写了好多条招工信息,他便抬腿儿走进去。
老板是个大胖墩儿,气势很足地站在屋子中间指挥施工的工人,转头对着齐弩良时,倒是很和气。主动发了一根烟给他,问他做过什么。
齐弩良摇了摇头:“没什么经验……我看你这有招墩子,墩子是切菜的?”
“对滴,墩子就是专门切菜的。”
“那你看我行不行?”
“你有过经验没?”
“没有……切菜大家都会吧?”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可不一定,你以为餐馆的墩子跟家里做饭一样啊。不过你想试试的话,可以等开业了再来一趟,让师傅看看你行不行。”说完老板递了一张自己手写的名片给他,上边是他的名字和电话号。
齐弩良捏着名片,又问:“那服务员呢?”
老板眯着眼睛笑:“服务员都要女的嘛。”
逛了大半天,没什么收获。齐弩良坐在冰凉的花坛石阶上,掏出胸前的烟盒,里边已经空了。他丧气地把烟盒揉成一团,起身准备回去。
他也不是一点技术没有,在“里边”改造时,他踩过缝纫机,会做一些纺织的活儿。以前也有一起干活的狱友告诉过他,出去后可以去南边进厂,凭这个混口饭吃没问题。
刚出来时,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回洪城料理完一些事之后,就准备只身去广东闯一闯。那边还有一个他以前的狱友。
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他得照顾蒋彧,哪儿也去不了。
回去的路上,齐弩良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则招聘。说是招聘也不准确,更像是一则广告。上面以一个女人的口吻说自己丈夫早逝,留下大笔家财,却苦于没有孩子。诚征青壮年男性一人,助她怀孕,怀孕成功给予五万奖励,如果生的是儿子,再加一万。
齐弩良久久盯着那则广告,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裆,又抬头看广告,死盯着“五万”那两字。虽说这事儿有点那啥,但报酬真的相当丰厚了,如果他们有了这笔钱,那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吧。
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把广告撕下来揣进了兜里。十分谨慎地,像是揣着一个发财的机会。
路过一个小商店,他进去买了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