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有光(48)
这种事情对谢梧来说属于家常便饭,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对蒋锡辰来说,就为难了。人家毕竟还是国内扛着流量半边天的偶像明星,今年已经这么玩到下半年,很是不务正业了。
“不行!就算你现在是我老板,也不行!”楚文锦态度明确,并抛出新活儿,“叶进那边开始全面选角了,澜华这个演出季结束,你就给我进组——还有谢梧。”
好嘛,连谢梧都失去自由了。
对此,谢梧是无奈的。打从学校毕业以来,他的档案就进了澜华剧院。而澜华换了新院长以后,又成了个不管人的地方,以至他这些年过得就跟社会闲散人士似的,几时受过劳动合同的制约?
这下好了,信了蒋锡辰的邪,身负劳动合同了。
于是,《低温》的邀约黄了大半,没黄的那几个表示愿意接受演员换人的安排。这一换,也只能小范围选择,主要是由许伦代替蒋锡辰的角色,谢梧则勉强还接了戏剧节的两场。
戏剧节演出的当天,蒋锡辰忙着一个品牌活动。人在上海,与戏剧节举办地相距不远,却去不了首场。他内心实在是很好奇,谢梧和另一个人演跟自己的戏份会是什么样子,便抓心挠肝赶着活动结束之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驱车前往了古镇。
然而,还是来迟了。
古镇人满为患,他车开得不慢,可进了镇里找地方反而用时比路上多。最后摸到对的剧场,演出已经结束。他只得小心躲过观众人潮,试图直接溜到后台去。
“嗨,蒋锡辰!”忽然,有人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一面暗叹自己帽子口罩衣服全副武装,怎么还有人认得出来,一面做了点面部表情管理,回过头去——面前赫然站着好几个月不见的蒙姗衫!
“走啊,愣着干嘛?等粉丝认出来啊?”蒙姗衫扯了一下他脑袋上的帽子,随即指了个方向,“跟我走吧,你肯定没我了解这里!”
对蒙姗衫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她倔强而伤怀的模样上,然而面前的女孩子已经恢复明亮笑容,眉目中看不到一点当时的神色了。她径直带着蒋锡辰绕路往《低温》演出的小剧场后台走,快到门口了,才停顿脚步,略显踟蹰。
“那个……”她吸了一下鼻子,抬手理了理头发,问蒋锡辰,“我看起来漂亮吗?骄傲吗?”
蒋锡辰抿抿唇,满脸真诚:“特别漂亮,特别骄傲。”
“那就好!”她又呼一口气,然后示意蒋锡辰跟自己进去了。
看起来,她这次是特地来看这出戏的。或者说,是特地来看许伦的。她是敢爱敢恨的人,也是懂得放过自己的人。几个月时间,大概已经把自己从伤感中拽起来了。真好。蒋锡辰悄悄望她一眼,有些羡慕,羡慕她如此干脆地到达自己的彼岸。
两人就这样进了后台,里面和澜华剧院的后台不一样,热闹非凡。戏剧节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一场大聚会,平时难得一见的朋友,都会找这么个由头聚上一聚,尤其是谢梧这种老同学遍天下的。
蒋锡辰找到谢梧的身影时,他果然正被一群人围绕着。
妆和服装都还没有卸下,他就那么随便坐在一张小交椅上和许多人谈笑风生。那些人,蒋锡辰有认识脸的,有不认识的,他们看起来和谢梧的关系都很铁,每一张脸都神采飞扬,闪烁着老友相见的畅快和意兴。
看着他们,蒋锡辰打消了过去找谢梧的念头,转而在不大的后台占了个方便远观的角落,默默地注视他。
不多时,那边似乎聊到了某个嗨点,突然有人起身,高声欢呼道:“扮上,扮上!”
蒋锡辰正疑惑这是在起哄什么,就见人群中有人兴奋地拉开了一个便携旅行袋,接着从里面捞出一堆红色调的布料,居然是戏服。这还不止,戏服翻出来之后,还有华丽的头冠,甚至有一座屉型化妆盒。
欢呼情绪也越来越高涨了:“扮上,扮上,杨贵妃,杨贵妃!”
闻声,蒋锡辰脑中轰然一响。心比脑子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剧烈地砰砰直跳,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去,眼神透出不可思议,又含了一丝秘不可宣的憧憬。
他想立刻冲过去,可又怕过去了就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矛盾情绪下,反而躲了起来。
那边一片起哄之中,谢梧开始还反抗一下,后来就从了众人,把一张脸交了出去。当中有个女人麻利地打开化妆盒,手法熟练地拣出一排自己要用的化妆品,然后将那些东西往谢梧脸上招呼。仅仅十多分钟,谢梧的脸就被描成了另一副模样。
蒋锡辰离得远,躲的角度也不好,看不清。他们已经推着谢梧进更衣室了,戏服一件一件递进去。每递进去一件,蒋锡辰就感觉自己的心紧绷一分,到后来简直有些失神了。
而谢梧,终于更衣装扮完毕,拉开更衣室的帘子,以全然不同与他自己的面貌出现——杨贵妃。
云鬓花颜金步摇,妆上了身,戏也上了身。
那人眼波流转,身姿柔娆,步步生莲,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就和那一年,蒋锡辰在继母林怡的电脑视频上看到的一样。时光在这个人,或者说在这个角色身上,仿佛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此刻,从模样扮相,到那令人屏息的气韵,这人与当初相比,一丝一毫也不差。
谢梧一甩长长的水袖,眼角一挑,目光朝远处抛去,忽然不自觉地顿住,视线与蒋锡辰紧张兮兮偷窥的眼神撞上。对方顿时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慌乱又不好意思,几乎手足无措。
嘿,这小子怂了,新鲜。
谢梧来了玩性,有心逗他,一开口,瞎改了唱词:“海岛星辰初转腾,见梧桐,梧桐又临早春,那星辰起海岛,乾坤分外明,浩海澜波,恰便似冷月堕狂涛,它似冷月,堕狂涛……”
一段不长的唱词,唱了三分来钟。蒋锡辰听完,抬手摸了摸眼角,果真沾到湿润。但那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高兴。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和宽慰,人生二十七年,今日心中最安宁。
天上有星辰冷月,略遭不幸,堕入狂涛。可纵然澜波掀浩海,又有什么可怕?不是还有临春梧桐,固守于浩海狂涛旁吗?
那年,蒋锡辰问林怡:“我这个哥,叫什么名字?”
“谢梧林…..不对,现在的话,叫谢梧。”
蒋锡辰默念了两遍,岔到了一个谐音的英文单词上,心下觉得好笑,喃喃了一句:“敢叫这个名字,他真能拯救别人吗?”
林怡说:“没准儿,真能呢?”
是的,他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