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十七年[花滑](110)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已经疼得没办法更疼了, 怼这一下都足够他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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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性骨折……尽快安排手术……两颗钢钉……”
陈岐在跟路西叙述他的情况,路西听得很认真,但留在耳朵里的就剩这些关键字段。
等陈岐说完以后他问:“手术什么时候做?”
“一周后,等你脚踝消肿。”陈岐说。
路西点了点头:“打钉子疼吗?”
“不疼。”陈岐说,“会给你打麻醉的。”
路西又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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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路西做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就算是成功,也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他再次搬进了特护宿舍。
这次因为伤情严重,没再能像上次一样由邓畅来陪护他。
国家队聘请了专业的康复训练师,照顾路西日常饮食起居的同时,每天用专业手法为他活动踝关节、锻炼双腿肌肉功能,以避免肌肉萎缩、深静脉血栓或关节粘连.。
这些康复动作等同于把关节和肌肉强行拉伸开,每一次都疼得路西浑身冷汗。
这段时间路西近乎是麻木的,他收到了很多关心、鼓励和慰问,但说实话,根本没心情看。
说实话以他这种情况,前途无量的运动员突然受到毁灭性的伤病,就算脾气变得极坏,谁来他就扔东西把人骂出去,都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有错。
但路西完全没有这样,他只是变得很沉默,什么也不说。
越是这样越叫人心疼,路西身边的人自动担当起了保护他的职责。
体总的领导试图来看他,被陈岐坚决拦在了病房外,说路西现在的状况没办法见人。陈岐连鞠躬带道歉,宁可吃处分都不让人进。领导的秘书脸都黑了,倒是领导本人还算通情达理,说算了吧,让运动员好好康复。
仅剩还能接近路西的就剩下三个人,黄斌、顾倩倩。
以及邓畅。
起初邓畅甚至不敢见路西,默默地在窗外看着他,他怕自己的出现让路西想起滑冰更难受,那副想见不能见的模样也很让人心疼。
直到后来有次路西问:“邓畅呢?”他才飞快地从楼道穿过来冲进房门,从那天起就雷打不动地每天来陪路西。
邓畅对路西比其他人都小心翼翼,他甚至连平时的运动服和运动鞋都不穿,天天变着花样的T恤牛仔裤板鞋,和训练那时完全不同的穿着打扮,他绝口不提训练,反倒在休赛期里每天花很多时间去附近的柯基咖啡馆和猫咖,给路西拍了一堆视频。
看到路西笑着说「脚好了也去转转」,邓畅才露出宽慰的表情。
路西心里觉得,某种意义上他对邓畅也够渣的。
那天说了喝个咖啡,之后就没了下文,可他现在实在是没心情去想那些事情,就算有心情想,现在这种废一只脚,前途未卜的状态下,他也兴不起任何儿女情长。
只能说,幸好那天他只是约邓畅喝个咖啡,没说任何别的,要不现在他都没办法面对邓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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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一个月路西复查,医生说恢复状况不错,在X光片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脚踝里那两颗钢钉,贯穿了他断成两截的骨头起到固定作用,据说一年后这两颗钢钉就可以取出来。
术后两个半月,路西可以拄着双拐下地,他人生第三次学走路,还觉得挺神奇。
他受伤的消息冰迷都知道,只不过不知道具体伤情,也因为受伤很多商务还没签约就得取消,但这些都不是路西现在能分心去关注的问题,他甚至庆幸自己伤得早,还没签约,少赔了很多违约金。
他悄无声息地在特护宿舍里错过了春天,七月份,受伤四个月后,总算能够正常走路的路西再一次来到了冰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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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学习滑冰,路西也经历过一次了,这一次来冰场,也是陈岐、助教崔笑、邓畅几个人一起。他们帮着路西戴好全部护具,绑好冰刀,一左一右地护着他上冰。
四个月没有滑冰,脚下就有点生疏,但这还好。路西蹬了两下冰,利落地滑出去,双足着地的葫芦滑和锯齿滑行也都顺利完成了,然后他开始尝试蹬冰。
最基础的蹬冰,是左脚一下,右脚一下,就像走路一样。
路西甚至没敢用全力,只是像个初学者一样小步地滑,但是在右脚单足落冰时,他的身子猛地晃了两下,赶紧左脚也落上冰,才保持住了平衡。
这一步走完路西就停住了,脸色苍白。
不光是路西,身边所有人都停住了。
原来他们以为的结束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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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一个月,路西开始了极为痛苦的训练,明明力量测试显示他的右脚已经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水平,那至少应该可以做基础的滑行动作,但他做不到,可能是心理障碍,找不到原因。
薄如蝉翼的冰刀曾经是他的玩具,现在却是无论如何都驾驭不了的东西。
从七月直到八月,路西才勉勉强强能滑行,但也只是能滑行而已。他知道自己的右脚和之前相比有多大差距,他甚至连一点要单足受力的技术动作都不敢上。
可还是必须要继续。
后来陈岐都不忍心看,路西也不愿意让陈岐看,这么简单的动作,犯不着旁边留个国家队的教练。
就连邓畅路西都试着赶走,但邓畅不走,路西也就由着他了。他会在任何一个右脚单足着地的时候趔趄,他四五岁就不会这样了。
这样的过程对一个运动员来说是极度痛苦的,想想打游戏存档被洗了两遍,都不一定愿意再打第三次,更何况是必须身体力行去走的人生。
那天是8月7号,早上起来天就阴着,路西去冰场,邓畅帮他拎着包。
路西照常做一些很简单的滑行练习,他已经放弃了即将到来的2019-2020赛季,按他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在三个月内复出,他准备的是之后那一年。
其实国家队在商讨之后也隐晦地跟他聊过,就算他现在退役了,以他拿到的那块世锦赛金牌也足够安稳地度过后半辈子,那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会分给他,再加上之前的奖励金。
他们是不忍心看着路西再受折磨,很多年轻的运动员都因为伤病不得不退役,而脚踝粉碎性骨折这种伤对运动生涯来说太敏感了,如果路西再挣扎却恢复不了他决定退役时会更痛苦。
路西置若罔闻。
他在做一个很基础很基础的前压步,在滑行到第三圈时,他脚下一软,「嘣」地跪在了地上。
路西现在就像个初学者一样身上戴齐了护具,这样摔是不会疼的,可他却没有站起来,让他不想站起来的原因也不是痛。
前压步,练习花样滑冰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学习的非常基础的步法,他现在连这样的动作都做不稳了。
这样子说是专业运动员都要被人笑话。
其实所有的坚持都是因为路西心里还不想放弃,可是一次次的摔倒在无情地嘲笑他。
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我是不是真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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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邓畅快步跑过来。他现在在路西身边连冰刀都不穿,穿着厚底的防滑靴子冲上来。他以为路西是摔疼了,扶着路西关切地问,“怎么了?还站的起来吗?”
路西垂着眼睛,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摇着头,喃喃地问,“为什么啊?”
从受伤到现在,从X光片里看到自己脚踝骨上那两颗钢钉的时候,做拉伸训练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拄着双拐重新学走路的时候,路西都一句怨言也没有过。
受伤以来支撑他的信念一直是撑过这一阵子,回到冰上就好了。
可回到冰面上一个月了,他连最基础的动作都做不了。
他真的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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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的声音有点抖:“我那么喜欢滑冰,可是冰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
冰面静默无言,邓畅低声说:“不是的。”
“不是,那它回报了我什么呢?”路西哽咽着问。
“两根钉子,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