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工作报告(36)
宋映白拽起程东一,挤开看热闹的众人,出了院子。
这时候,宋映白只觉得胳膊上原本的那股暖意,被风一吹有点凉,不由得奇怪,举起胳膊一看,就见袖子上已经阴湿了一片红色。
看到伤口,他才觉得有些疼,忙掏出帕子捂住了伤口。
程东一忙关心的问:“我看看,伤口深不深?”
“不要紧,皮外伤,要不然也不能现在才发现。”
程东一道:“……真是愚民,非得吓唬他们才行,否则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不过,大人你可真聪明,想到借阎罗王的名头吓唬他们。”
“希望阎罗大人看在我是好心的份上,不要怪罪我打着他的旗号吓唬人。毕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多数是生下来为了养老的。而且又是没过读书没开化的平头百姓,难免有愚昧的思想。”
可是读书需要银子,需要精力,需要天赋,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于是一代代恶性循环。
不过这种国家层面的事情,不是宋映白现在能干预的,还是专注他自己的分内事吧。
伤口跟宋映白预料的一样并不深,但伤得位置在左小臂内侧,这就很烦人,写字的时候,这只胳膊就不能放到桌子上,否则会压到伤口,可他一不小心给忘了,导致给黎臻的文书上,留下了一点红色的血痕。
都写一半了,而且也不太明显,他实在懒得重新誊写,就那么给黎臻送去了。
在给黎臻的书信中,他对怪鸟的来历进行了猜测,它是被溺毙的女婴的怨气化作的,不甘心同父同母的姐姐能活,自己却要死,于是回来报复,先啄瞎了姐姐的眼睛,又看到姐姐向外人透露了是她干的,心里认为姐姐的行为背叛了她,于是痛下杀手。
至于其他几个被怪鸟啄瞎眼球的家庭,他已经派人去查了,看是不是也做过溺毙女婴的事情。
他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翟家是不是也溺毙过孩子?
更重要的是,退一步讲,万一真的有鸟怪上门复仇,准驸马的眼球不保,责任算到谁头上?
文书第二天就送了上去,他现在跟黎臻的关系算是跌倒了冰点,虽然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想必黎臻没把他送到琼州去,肯定是念在他救过他命的交情上。
翌日,见到翟永和他家人时候,他看他们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你们也杀过孩子?不能吧,做驸马至少上查三代,都清清白白才行。
再者,溺婴不管哪朝哪代基本上都是底层做的事情,有钱人家的女儿还能高嫁联姻,招揽个优秀的女婿,得到的助力不比儿子本身差。再说了,就算不从联姻角度看,也不缺养女儿的钱,不用从女儿身上节省资源给儿子用,儿女双全才有福,都是自己的孩子,多少个都养得起。
翟永家不算大富大贵,可也不至于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吧。
况且翟永还是独生子,依他家的条件,就算再重男轻女,怎么着也得再养个姐姐或者弟弟,可都没有。
想不通,等着黎臻拿主意吧。
——
这日傍晚,宋映白踏着夕阳走进自家小院的胡同,远远就看到门口停着几辆马车,而且看马匹的装饰和车厢的材质,车辆的主人很阔绰。
八成又是哪个店铺的东家想巴结他,真是,采枫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家门。
他表情不善的推开门,打算对里面的人下逐客令,但当他抬头一看,就转怒为笑,朝站在廊下的男人高声唤道,“大哥!”
宋映飞闻声望去,激动的走下台阶,来到弟弟跟前,笑道:“你又长高了。”
“你怎么来了?上个月二管家来,你怎么没跟着来啊?”宋映白和这个大哥感情不错,当初说要参军,父亲带着其他哥哥围殴他,只有大哥替他说话。
而且他大哥要比他大上十二岁,加上性格温和,有的时候不像他的同辈,反而很像他的长辈。
“家里有事,没脱开身。”宋映飞与弟弟并肩向屋内走。
“还有谁来了?”因为宋映白听到屋内似乎有很多人的声音。
“还有……”
不等宋映飞说完,就见一个尖瘦脸的中年男人挑帘子探出头来,兴奋的道:“老爷,是五少爷回来了。”
宋映白虽然不认识这个打帘的男人,但听他唤老爷,以为自己父亲也来了,刚想叫爹。
看谁知屋内走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六十来岁的男人,穿了一身宝蓝色缎子直裰,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身板挺得笔直,精气神饱满。
容貌神态与他父亲几分相似,但眉宇间的气势比他父亲还要更威严一点。
不过,看到宋映白的瞬间,这老者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映白,过来让我看看你。”
宋映白狐疑的看大哥,“这位是……”
宋映飞有些尴尬的笑着介绍道:“是父亲的亲哥哥,咱们的伯父……嗯……算了,就先叫伯父吧……”
宋映白凝眉,他爹的哥哥?他爹居然有哥哥?他爹可是喝点酒就爱谈当年一个包袱孤身闯天涯,从活计逆袭娶了财主千金的故事,没成想还有个亲哥哥。
而且看这个大伯的打扮和奴仆成群的模样,似乎混得也不错。
“伯父。”宋映白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句。
宋俞业见这个要给过继给自己做儿子的贤侄,身穿墨兰色飞鱼服,容貌英俊,风姿飒爽,不由得满意的笑道:“等你很久了,赶紧进屋说话吧。”
宋映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爹没来京城,大伯却来了,怎么回事?他瞅向大哥。
宋映飞心里多少对弟弟有些愧疚,干笑道:“映白,大伯可不是一般人,他曾做过定南巡抚,如今又调来京城做户部侍郎,你以后在京城就有照应了。”
宋映白一怔,定南巡抚?这不就是采枫提到过的他曾经做事的地方么……原来他是大伯送给自己的么?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送仆人给自己?
大哥表情又这么不自然,到底有什么猫腻?
第40章
这时候采枫迎出来道:“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老爷和少爷们赶紧落座吧。”他不小心与宋映白对视了一眼, 愧疚的赶紧低下了头。
“咱们边吃边聊。”宋映飞对屋内候立的仆人们道:“除了采枫外, 你们都下去。”
很快,人退干净, 就剩下伯侄三人加一个布菜的采枫。
这虽然是宋映白的住处, 此时他倒像是个客人,他心里一肚子疑问,但按住耐心, 若无其事的道:“伯父大哥要来京城, 怎么不提前派人跟我知会一声,我也好出城迎接。”
宋映飞道:“知道你公务忙, 就没打扰你。”
宋映白微笑道:“你们也太见外了。”所以八成是采枫跟你们联系了吧, 否则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
这时他伯父宋俞业好像看出了宋映白的疑虑,笑道:“二管家于六告诉我们住在这一片, 于是我们就过来打听,不过, 也巧,正好碰到了出门买菜的采枫, 就把我们给领进来了。怎么样, 采枫没有偷懒怠慢吧。”
“没有,采枫做得很好,谢谢伯父。”宋映白看了眼采枫, “我之前问采枫是怎么来到我家的, 他说我爹吩咐了不让说, 哈哈,原来是伯父领去的,故意想给我一个惊喜。”
“当初你来信说升了官,你爹让二管家带东西上京看你,那个时候,我正好在你家,寻思你可能缺一个洗衣做饭的仆人,正好采枫手脚伶俐,就叫人给你带来了。你满意伯父的礼物,伯父很高兴。”宋俞业捋了下胡须,笑容温和的道。
宋映飞对这个做大官的伯父多少有些畏惧,没想到弟弟倒是一点不拘谨,果然,弟弟做了官,见识就不一样了,过继给伯父,他有了更大树乘凉,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他爹派他来,就是让他做代表,说明白过继一事的。
这种事不能拖,越拖越不好开口,他给宋映白夹了一筷子菜,“大伯一路都念叨着,盼着快点见到你呢。”又对宋俞业道:“大伯,映白是我们兄弟中最小的,还没成婚,如今又做了百户,您千万得给他做主寻个好媳妇。”
宋映白觉得这话别扭,婚事应该父母做主,大伯只能在一旁辅助,他做什么主?
宋映飞见把话题引出来了,趁热打铁,“伯父膝下无子,以后你可要赡养他老人家。”
宋映白一怔,赡养自己的亲戚当然可以,但为什么要单独指出是他,而不是他们兄弟几个,大家都是侄子,为什么他这么特殊。
再看伯父本人,他捋着胡须笑而不语,只是眼神充满慈爱的看自己。
宋映白越发感觉气氛不太对,故意轻松的笑道:“那是当然了。”
宋俞业叹道:“我比你父亲年长五岁,我们的父母又去得早,我这个做兄长的本应该照拂弟弟,可我年轻的时候实在糊涂,为了一些小事闹得兄弟阋墙,不仅让九泉下的父母伤心,也让我与你爹失去了联系,这一失去,就是几十年。
直到我们两鬓斑白,才重新相聚。幸好,你爹比我强,有五个儿子,宋家的香火保住了,如果只凭我,宋家便断子绝孙了。我命里无子,先后娶过两任妻子,都无所出,而且一个个都走在了我前面,如今我真成了一个孤老头子了。”
当初两人兄弟在父母死后,哥哥将所剩不多的银子全用于自己读书上,弟弟也不甘落后,把家中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怕自己吃亏,一时间闹得很难看,远亲劝了也不好使。
后来宋映白的父亲一气之下干脆背起包袱,外出自己闯荡,后来凭借胆识和头脑做了一个大财主家的外院执事,帮着料理收放地租,后来做得好,又成了个小掌柜,后来小掌柜成了大掌柜,再后来娶了大财主的独女,自此发达,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因为赌气一直没和哥哥联系,后来哥哥宋俞业膝下无子,想到了弟弟,托人打听,几经周转,花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了弟弟成家立业的地方,兄弟俩看到对方早已不是印象中的模样,鬓上有了白丝。
岁数都大了,事情又过去了数十年,血浓于水,自此握手言和。
一个膝下无子,一个膝下盈余甚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自然了。
不过继一个给哥哥,才是意外。
这时候宋映飞起身,取来一个长盒子,打开拿出几张叠得规规整整的纸,双手交给宋映白,“这是爹给你的信,还有……总之你自己看看吧。”
宋映白有不好的预感,忙拆看细读,是他爹的亲笔信,言简意赅,你被过继出去了,以后你爹我就不是你爹了,你伯父才是你爹,连祠堂那边的族谱都改过来了,你就安心给他当儿子罢,生前赡养,死后供奉,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闭了闭眼睛,定睛再看,过继两个字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
他分明没喝酒,此时却觉得晕晕乎乎,虽然他是穿越来的,但一直都当做一家人相处,突然来这一招措手不及的操作,叫他始料未及。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从头至尾,他都不知情,让他感到不被尊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宋映白将信合上,又去看另一张纸,竟然是过继的文书,上面有三方的大名,还有一个姓宋的公证人,估计是族里的长者。
这张文书本是留给宋俞业保存的,怕宋映白不信,特意给他瞅一眼,毕竟他也不是寻常人,进了锦衣卫的门,做事看证据。
宋映白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难怪从刚才开始,他们举止就奇奇怪怪的,原来是因为他被过继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