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37)

　　龙驹跑出百里，却突然停下。莫桑芷抬头一看，只见龙驹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眼睛里流出泪水，身上的血焰便缓缓熄灭。它身上的肌肉几乎看不见了，只有一张皮包裹着骨架，屹立在山路上，不肯倒下。
　　莫桑芷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匹龙驹带着他们逃亡了一个月，最终死在了他们面前。
　　龙驹气血断绝的一瞬间，马车内张石珠便醒了，他颤颤巍巍的从马车里下来，伸手抚摸着龙驹的身体，沉默了半晌，只哽咽着说：“追风，好样的。”
　　张石珠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被莫桑芷搀扶住了。这位大术士已经在油尽灯枯的临界点，正如的他所说，是在拿命去搏。
　　张石珠道：“小姐，我们走吧，虎符已经被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看着龙驹倔强着不肯倒下的身体，喃喃道：“我连好好安葬你都做不到了。”他伸手一指，龙驹和马车上就燃起了火焰。
　　莫桑芷搀扶着张石珠，两人躲进了山林里。
　　张石珠边走边说：“没有了追风，我们没办法跑远，等他们下一次追魂，轻易就能赶上我们，现在想着远离已经没有了意义，倒不如想着怎么背水一战。”
　　“我张石珠，乃是钦天监大术士。但是我却没能护住虞朝，也没能护住陛下，是我无能。我早该死了，那妖孽闯入皇城的时候我就该死了。要不是小姐救我，我已经死了。逃了这么久，我已经逃够了。”
　　张石珠的身体颤抖着，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在夜色里微微发抖，道：“我是钦天监大术士，为国尽忠、为主尽忠是我的命。小姐，你与镇南王世子情投意合，有你凤命辅佐，他一定会成为王者的。小姐，你记着，带着我的头颅去庆元府。天下诸侯，如今只有镇南王还是项氏血脉。我张家世世代代侍奉项氏，我张石珠，也没有忘了本分！”
　　莫桑芷听到一半就想打断他，但却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动了。张石珠颤抖着把莫桑芷扶在树上靠着，伸手从布囊你掏出三十六根神针来。
　　“我钦天监术士有一门最后的手段，便是这一套星宿锁命针，以天罡三十六星锁住魂魄，借助星辰提高力量。我这副身体，只能支撑一个时辰的星力灌体。”
　　一根又一根的锁命针被张石珠□□自己的身体里，每□□一根，他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不得不用说话来岔开自己的心神。
　　“小姐，我去后，我布囊里的东西你都带着，日后若遇见合适的孩子，便把我的手艺传承下去。若是世子最终能问鼎天下，我在天之灵，也能继续护卫项氏江山。”
　　“小姐，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申请榜单了，ze
　　
第145章 、火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暗的树林里突然燃烧起来火焰一般的光芒， 张石珠苍老的面容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机， 黑发变白，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身体也充气一般高大起来。这是他青年时候的模样， 眉眼间神光熠熠，颇有几分威严。
　　莫桑芷感受到从张石珠破败的身体里溢出来的星辰之力，张石珠的身体受了重创， 无法完全锁住星辰之力才会在身上燃起火焰一般的光。星辰之力何等霸道， 配合三十六跟锁命针，这等痛苦远非常人可以忍受。
　　张石珠从地上站起来，道：“小姐， 我们走。”张石珠将莫桑芷背在背上， 星辰之力点燃气血而产生的火焰极为温暖，熏得她不由得落泪。
　　追风死去之后，张石珠和莫桑芷也油尽灯枯，根本没有了逃生的可能，张石珠破釜沉舟，已是困兽。星辰之力难以掩饰， 张石珠也没有掩饰的想法，他背着莫桑芷往山林深处走去，最后在阴气密集的林间停下。
　　“追捕我们的是黄莲堂， 白莲教五堂以五行五色为名，我们同他们数次照面，也印证了黄莲堂的功法确实是与土有关， 因此这密林之中，借助木气压制土气，便有微弱的地利。再者，山林中树木根系密集，也能防一防地遁之术。”
　　战斗的天赋在张石珠身上显露无遗，这位钦天监的大术士身经百战，明白优势即使再微弱，只有有效利用和累积，也能转换成颇为可观的力量。
　　“小姐千金之体，但难免会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很多细节会决定你的生死存亡。”
　　张石珠割开手腕，以血为引，在周围的树上绘起的符咒，伴随着他的念咒声，四周的树木将阴气吸纳，便仿佛活了一般，书皮上都变成诡异的青黑色。
　　“术士没有成仙了道的资质，对于法与道难以运用，但仅仅术一项，便足已让术士受用一生。真正的术士，甚至可以杀死神灵。咒术，是术士立命根本之一。”
　　“小姐身具凤命，若入王府，龙气与凤命相合，便会自绝于道途，单纯靠龙气护身，难免力有不逮，学一点咒术便很好用了。”
　　莫桑芷勉强能辨认出张石珠是念了五个咒语，她只看出来其中两个，一个是通幽，是老树生灵，一个是刚甲，使变得坚硬，剩下三个便完全看不出来了。
　　张石珠勾连符咒，炼咒成阵，只有一道轻微的风从身边扩散出去，昭示着阵法已成。
　　“施法自然是越不显眼越好，越能迷惑人越好，都发从来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对抗，没有脑子的修行人都活不久。”
　　“小姐，过会争斗起来我无法护住你，所以要先把你藏起来。”张石珠伸手在莫桑芷道脸颊上和手臂上绘制了符文，念动咒语，莫桑芷便和身后的大树融为一体。
　　随后莫桑芷便看见张石珠在林中开始布置陷阱，他就像正在狩猎的猎人，小心翼翼地布置着各种陷阱。
　　“若是往日里，我这些陷阱十有六七都会被神念感应发现，但今日不同，我一身星辰真罡便如同火炬，皓月之下，群星隐迹，这些陷阱便有七八分可能建功。”
　　正如张石珠所言，他一身星辰真罡如同皓月一半，这般剧烈的元气波动，不过半个时辰，便将黄莲堂的人引至。
　　一个个黄衣人在林中跳跃，未有片刻便看到好整以暇在林中负手而立的张石珠。张石珠身边有一个火堆，飞舞的却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星辰真罡。火焰照亮了他的脸，他的手背在身后，看起来神秘和强大。
　　黄衣人的脸上浮现了谨慎和忌惮，没有人会忘了这位大术士曾经是可以媲美地仙的高手，更是从天尊手下保得一条性命。若非他身上有伤，出马的就绝非黄莲堂的四莲执事，而是真正的堂主了。
　　白莲教以莲花为圣物，弟子至长老都会在袖口秀莲花，四莲便是执事，五莲只有圣子可以着服，六莲便是长老，七莲便是堂主。追击张石珠的便是黄莲圣子和六位四莲执事，以及十四位三莲使。毫无疑问，完整状态的张石珠排在白莲教中必然是七莲。
　　四莲执事直面张石珠，但是底气却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啪啪啪。人群里想起了鼓掌的声音。
　　“张石珠不愧是张石珠，哪怕是强弩之末，也能将这群废物吓住。”黄衣人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听到声音，黄衣人纷纷让开，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此人身高不过四尺，生的五短身材，面容老成，穿着一身黄衣，袖口有五朵莲花盛开。黄莲圣子走到张石珠对面，对他报以赞赏，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是想看看你全盛之时是有多么强大。”
　　张石珠的脸色有了变化，他低着头俯视着黄莲圣子，笑了起来：“你这侏儒，若是我全盛之时，你可有胆来我面前叫嚣，区区鼠辈，也敢对老虎施以慈悲吗？”
　　黄莲圣子故作悲悯的面容扭曲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满脸的肉挤到一起，道：“侏儒？鼠辈？”
　　黄衣人不由得微微变色，黄莲圣子曾经乃是五位圣子当中天资最为优异之辈，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修炼到了地仙的门槛，却在试图冲关修成地仙的时候功亏一篑，不但损伤了道基，本来英俊潇洒的面容也变成了如今这般的侏儒模样。没有人敢在黄莲圣子勉强提到侏儒、矮子等词，一旦戳中了他的，他便要发起狂来。
　　张石珠耻笑道：“你不看看你自己？你不是侏儒又是什么？看你这丑八怪的模样，想来是练功出了岔子，被地气侵蚀肉身，僵化成这个样子，怕是道途已绝吧？”
　　“闭嘴！”黄莲圣子癫狂的叫了起来，浑身地气缠绕，整个人见风就长，化作一个“巨人”，朝张石珠冲了过来。说是“巨人”，其实和张石珠也差不多一般大小，相对于他自己来说，却确实是巨人了。
　　黄莲圣子皮肤如同黄色的石头一半，地气鼓动间，还有石屑飞舞，仿佛石人一般。这样的冲撞被张石珠轻而易举避开，看着黄莲圣子的模样，张石珠不由得叹息道：“若非是被国师打伤，你这样的小角色，我随手就打发了。”
　　黄莲圣子怒火攻心，伸手在地上一砸，一根根锋利的土刺从地下窜出，朝张石珠砸去。张石珠伸手在身边的火堆上轻轻一拉，拉出一条细长的星辰真罡，化作飞刃将土刺抹去。
　　“上！”四莲执事们不约而同的冲向张石珠，六个黄皮葫芦被他们祭起，只见黄烟一闪而过，张石珠拉起身上的披风凌空一兜，那黄烟便在空中显出原形，确实一缕流沙，被披风兜住。这一缕流沙被剧毒淬炼过，只是片刻，披风上就冒起的白烟。
　　黄莲圣子踩着地气，泥土仿佛活物一般将他送到张石珠面前，他一拳打出，拳头有摧山之力。张石珠不敢硬接，伸手一指，无数树根仿佛活物一般从地下钻了出来，将黄莲圣子缚住。
　　十四位三莲使高呼一声：“起阵！”十四杆黄色大旗被祭起，大地上立刻生出一股吸力，叫人无法腾挪。六位四莲执事随后配合，击破披风，让那一缕流沙落到阵中，化作流沙之河，将张石珠的双脚淹没。
　　“张石珠，你束手就擒吧。”其中一位四莲执事说道：“流沙阵已经布下，你插翅也难逃，告诉我凤命在哪，我给你一个痛快！”
　　张石珠右手紧握，树根仿佛灵蛇一般束缚着黄莲圣子，将他吊在空中，不断收缩着，企图将他绞死。只是黄莲圣子如同一块石头，虽然痛呼不已，却显然并不致命。听着这话，张石珠哈哈大笑，笑声牵动腑脏，让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星辰真罡。
　　“你们追杀了我这么多天，我对你们的手段已经尽数知晓，但是对我，你们又了解多少呢？”
　　张石珠站在火堆边，火焰缠绕在他身上，他念动咒语，树林里忽然伸出无数漆黑的手来，这些手遮蔽了天空和大地，把流沙阵和黄衣人都困在一片黑暗里。
　　“咒可通鬼神，接住鬼神的力量的，术士可以施展出无数奇妙的法术来。可惜没有时间教你炼法了，你只能自己去悟了，小姐。”
　　这一片黑暗当中，火堆和张石珠成了唯一的光源，流沙缠绕着他的脚，他的脚便被化去，只剩下白骨。张石珠忽然动了，他的速度在黑暗中变得无比的迅捷，轻易的绕到一个三莲使的背后，他的手按在三莲使的头颅上，星辰真罡一瞬间便点燃了三莲使的气血，没有锁命针压制星辰真罡，三莲使顷刻间便化作一缕飞灰。
　　六位四莲执事、十四位三莲使，不过片刻便化作人形的火炬。见识到这样的场景，黄莲圣子哪里还能癫狂得起来。
　　张石珠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下巴，道：“我全盛之时，乃是地仙的力量，如今没有全盛那般强大，却也能发挥出六七成的实力。”
　　“所以我说，你真的是个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