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06)
槐序同张梨棠叙旧,问了许多京都的事。从当今圣上到街坊流言,从国事到奇闻逸事,无所不谈。张梨棠只当叙旧,但在槐序心中,早就以小见大,算计了许久,将京都的情况推算了个七七八八。
正如太乙山望气所见,若非玄悲大师舍命相搏,撞响警世钟,引来天地阳刚正气,破除了京都的妖氛,只怕京都撑不到明年夏天就会沦为魔窟。
国师大人虽号称真佛降世,但一定是个难以揣测的大魔头。
这魔头在京都扎根,把京都当成老巢。人会给自己的房子翻修,动物也会改造自己的居所,更遑论这个魔头了。正如蜘蛛结网,这是本能。京都时有异象,民间多流传着撞邪撞鬼的故事,也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坏事发生。
每个人心底都住着猛兽,而国师大人的做法,便是释放人心中的野兽。魔头横行无忌,厌恶所谓的秩序,魔头的老巢自然会朝着这方面转化。
蒙蔽天听,蒙蔽龙气,蒙蔽人心,这苟延残喘的王朝自然也就不坏而坏了。玄悲所做的就是把这魔头的老巢打破,推倒了廊柱,捣破了围墙,这魔头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修“居所”。更引来阳刚正气,破了魔头的蒙蔽,使得龙气复苏。若要再迷惑龙气,就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心血。
槐序是玄悲献身的受益者,善待灵恩这报国寺的遗孤乃是必行之事。
正聊着,有一缕月光从天而降,黑气盘旋,化作一个威武的青年。槐序抬头看去,正对上白献之满是喜悦的眼眸。
白献之叫道:“师兄,出关为何不知会我一声?”言语之间,暗藏幽怨。
槐序不得不安抚道:“故友前来,正准备叫你,不想你自己来了。”
白献之作戚戚之状,道:“我若不自己来,只怕师兄都不记得我了。你瞧瞧,自北地归来,便不曾理会过我。”
这般故作姿态,装作小女儿的闺怨,实在是叫槐序啼笑皆非了。
槐序也无奈,只得道:“是我错了,师兄冷落你了。”只是许多天不见,再见之时,却是真的心欢喜。
“师兄也挂念你许久啦。”
白献之这才作罢,由着槐序将他介绍给张梨棠和青丘。白献之犹记得当年张梨棠夜闯黑山,张梨棠却已然毫无印象。谁会猜到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包子模样的白献之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张梨棠舟车劳顿,已然困顿,槐序便请他休息。兰若居里便只有师兄弟二人说着话,聊起来近日的变化。
白献之伸手虚空一划,就有一轮圆镜显出黑山鬼城的模样,镜光转动,只见其中秩序井然,城中阴魂已被收服,一部分打散到黑山阴界,一部分化作军魂,成了黑山护卫军。只粗略一看,就能知道白献之花费了多少心思。有这阴兵守护,黑山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了。若是有些心怀不轨之徒前来攻打,只怕要碰个头破血流。
槐序由衷赞叹,褒奖道:“师弟,你辛苦啦。”
白献之听他说的郑重,心中也涌起热流,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槐序一句夸赞,便让他心中欢喜。只是这般郑重,却不是白献之想要的那种,于是他起了坏心,道:“是很辛苦啊,只是想想是为了师兄,便都值得。不知道师兄有没有什么奖赏?”
这可把槐序难住了,什么奖赏能拿的出手呢,白献之并不缺什么。他一为难,脸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白献之看他想得辛苦,便暗自偷笑,悄悄摸到槐序背后,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畔轻轻一啄,轻声道:“这便算是奖赏吧。”
槐序身体僵直。白献之见他没有反抗,便把他牢牢地锁在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轻声叫着:“师兄……”
白献之的脑袋贴着他的下巴,光滑柔顺的头发带来的触感让人心软,脑袋传递来的热量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他渐渐放松了身体,叹息一声,念道:“献之……你……”
白献之伸出一只手捂在槐序嘴上,喃喃道:“不要问,不要说。让我靠一会儿。”
这样的动作,若槐序还是不明白,便愧对他的聪明才智了。于是往日里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浮上心头,许多不合理的事情和莫名其妙的对话都找到了归宿。
槐序能感受到他的忐忑,他的不安,他一头乱麻的思绪,也能感受他涌起来如同潮水一般的爱意和依恋。曾经还有刻意掩饰,但许是今日的气氛太好,白献之便将自己明明白白敞在槐序面前。
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槐序神情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往日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喜欢啊。
只因心悦,便不离,便不弃,便相持,便相守,便柔肠千转,便丹心百结。
“献之……”
槐序心里,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么么屮
第112章 、闲来垂钓碧溪上(五)
也不知道是哪天起,山上的气氛十足诡异了起来。大王开始躲着二大王,路上碰到会特意避开,饭桌上吃饭也极少视线交汇,偶然对上也会飞快的转开。
不对劲,怎么都不对劲。拿到两位大王闹别扭了?
众人多番揣测,也摸不着头绪。奈何两位大王平日里虽和蔼可亲,可毕竟身份有别,众人也不敢问询,就怕问出个黑山要分家之类的坏消息。
这般阴影之下,黑山莫名就沉寂了下来,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妖鬼都忧心忡忡。而两位当事人又神情恍惚,显然是察觉不到了。
“这可怎么办?”黄大郎摊着手问泉上人。
泉上人愁眉苦脸,道:“这事的根子在两位大王身上,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办法啊。”说着,泉上人眼珠子一转,道:“大郎啊,你跟随大王多年,是大王一手培养大的,要不然你去问问大王?”
黄大郎把头摇成拨浪鼓,道:“大王最近心情不好,小蝶唆使玲珑去问都被他赶出来了,我怎么敢触这个眉头。”槐序一向对小妖怪分外温柔,但这次连他一手捏出来的泥仙都吃瘪,谁还敢去问。
泉上人也没办法,嘀咕道:“我把青丘也教得差不多了,不然就打发他回去,老头子也好趁机下山,免得整日提心吊胆。”
黄大郎眼睛一横,道:“上人可不能这么不地道,这种时候想着临阵脱逃?”
黄大郎道:“大王不敢问,我们去问问二大王?容姨是二大王的干娘,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泉上人倒觉得这比直接去撞槐序的晦气好得多,便来寻容娘。
容娘正在做女红,灯火摇曳,能瞧见细细密密的针脚。泉上人和黄大郎表明来意,容娘把手里的活放下,道了声:“罢了,我便问一问吧。”就请黄大郎和泉上人躲到屋里,着人去请白献之。
白献之今日都不曾离开鬼市,彩儿来请是,他正在对月感怀,喝得一塌糊涂。干娘有请,白献之便强撑着精神去拜会。
才到屋里,容娘嗅得一身酒气,便叹了一口气,吩咐厨房做些醒酒汤,便把白献之按到椅子上,问道:“怎么喝得这样多。”
白献之苦笑,露出一个惨兮兮的表情,道:“儿子心里不痛快。”
“谁招你惹你啦?”容娘说着,却心知肚明。山上除了大王,谁能给他气受,手下人敬畏他,容娘宠爱他,谁能闹得他不快。因此问了,却没有让他回答,而是道:“又和大王闹别扭了?”
“你还小的时候便经常同大王闹别扭,有时候是大王忙起来顾不得理会你,有时候是大王出门久了你见不着他,都是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每次都是你先崩不住先去讨饶,都是你自己在生闷气。这次却又因为什么?”
容娘说着这些糗事,若是平日里,白献之便要装作生气了。今日里却大不一样,他只是苦笑一声,把脸埋进手里,闷闷地传出一声:“是我不好,做错了事。”
却又不说是做错了什么事,容娘便又道:“这些日子大王也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你做了什么,把大王气成这样。这样下去,莫说做正事,只怕大王道心都要受创。”
白献之这才肯开口,说出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故事来。
容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喜欢大王?向大王倾诉衷肠?”
“那日在堂中,我向师兄表明心迹,半晌不见师兄回应,想来师兄是不愿的。不得已,我便找了个台阶下,说只是玩笑话,叫师兄不必当真。看来师兄还是心有芥蒂,想来是厌恶我了吧。”白献之又道。
容娘的眼神顿时诡异了起来,道:“你先向大王表白,大王没有说话,你便说自己是玩笑话?”
白献之点了点头,抬头一看,发觉容娘脸上呼之欲出的嫌弃。
容娘忍了又忍,道:“你原话是怎么说的?”
白献之迟疑了一下,把原话说了出来。
“噗,哈哈哈,师兄你不会当真了吧?哎呀哎呀,师弟只是逗逗师兄啦,我怎么会喜欢师兄呢,师兄又不是姑娘。”
“哈哈哈,师兄我先走了,哈哈哈哈。”
容娘这下更是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想象也能感受到白献之说话时嬉皮笑脸的轻佻,揪着白献之的耳朵把他拽出房门,骂道:“你怎么能这么蠢!”
白献之一下子蒙了,还没回话,便听房门已经砰得一声合上。他此时仿佛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抓住,不由得拍着门求道:“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娘!”
容娘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了出来,“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先回去难受着吧!”
白献之好不容易找到转机,哪肯放弃,便在门口苦苦哀求了起来。想着房里还藏着两个人,容娘也不好让他太难堪,便把他又放了进来。
“娘,您教教我吧!”
容娘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你说你错了,你觉得你错在哪了?”
白献之不假思索道:“我不该向师兄表露心迹,师兄定然不喜欢这样,也不喜欢男子。”
容娘恨铁不成钢,又揪起他耳朵的耳朵,恨恨道:“你觉得是这里错了?若是有人对你倾诉衷肠,但转眼又否认,你是会气他不该向你求爱?”
白献之只叫疼,叫道:“要不然呢?”他说了这话,整个人都愣神了。
容娘看他明白过来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道:“平日里那般伶俐,怎么现在却傻了。”
白献之只是没想到这茬,被容娘点破,他顿时明白过来,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道:“难怪师兄要生气,这般戏耍他,任谁都要生气。”
容娘冷哼一声,道:“大王胸襟宽广,没那么小肚鸡肠。若是他对你毫无感觉,你说是玩笑,他便当玩笑过去了,又怎么会怄气。”
白献之眼睛发亮,心中止不住欢喜,道:“娘说得对,师兄心里定然是有我的!”只是看容娘脸上的冷笑,便抱头哀嚎一声,道:“我是混账!”
容娘袖手旁观,任他发癫,被他瞧着了,又一个轱辘翻起身来,谄媚道:“娘,您帮帮孩儿吧!”
容娘伸手指了指门外,道:“这事可不在我,你哄不好大王,求我有何用!”
白献之苦笑道:“我不敢去见师兄。”
“你现在不去,小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去。你自己说是玩笑话,万一大王就当真了,把这缕情丝斩了……“话音未落,便只瞧见一缕月光飞出门外,消失不见。
白献之走了,黄大郎和泉上人擦着冷汗从容娘房里走出来,两个人一身冷汗,向容娘作揖道:“容姨(娘),今天晚上我们可都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