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97)
高悬的月轮将殿前玉阶映得一片雪亮,周围是大泼轩辕柏和参天梧桐的婆娑树影。
他太着急了,几乎是一刻没耽搁地将龙血注入体内。
那个内奸藏在九重天,释迦逢难,唯他与魔君有一战之力。
释迦如今连看他一眼都不行,更没可能为他解开封住的神脉,唯一的办法就是借龙血强行冲开经脉的封印,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到他巅峰的状态。
之后呢?与寂穹的一战,倘若他侥幸可以活下来,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再次将神脉封印,跟着的七七天雷也会把经脉大开的他直接劈死吧?
孔宣仰翻在殿门口,头枕在玉阶上,龙血蛮横地冲撞带来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和痉挛,像烧烫的水银沿奇经八脉流动游走,碾过他每一寸筋骨血管。
太疼了,他只好勉强地蜷缩身体抵御不断席卷而来的痛楚,脖颈和额角淡青的血管几欲破皮而出。
如果龙渊在,就好了——
但是他太凶了,会发脾气吼他,孔宣有些委屈地想,我不敢告诉你啊,龙渊,你一定很生气吧?
意识混沌中,孔宣觉得胸口一沉,像有人在一下下轻轻地推他。
“小青,”孔宣揉了揉石头小青的大脑袋,摸索着捏了下它的犄角,凉凉硬硬的,不如龙渊真身那么好摸。
胜在石头小青不会凶他,大概是感知到了孔宣的难受,小青一下下拱蹭在他胸口,像是想把他弄到背上扛进大殿,蓝宝石的眸子闪烁着深海一般的幽光。
孔宣攀住它的脖颈趴到小青背上,任由它将自己运到寝殿里,寒玉床的温度让他燥热的身体些微舒适。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石头小青凉凉的身体搂在怀里也很舒适。
尾巴要缠上来,轻点别压死我了。好乖。
孔宣闭上眼睛,跌进一个深深的梦里。
***
噗——咳咳咳——
鲜血自谟多的口鼻溅射喷出,染红了法堂的白玉地砖,沿砖缝勾勒出蜿蜒的黑褐线条。
他的灵海枯竭了,连耳孔眼角都滴出血来,狰狞如罗刹。
佛祖金身发出一声叹息,如扫过菩提树的细凉微风。
谟多举起手中的佛珠猛地砸向地面,脱线的菩提子四散飞溅,敲出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脆裂回响。
其中一颗迸裂开来,腾起一团裹着黑雾的血色红光,那分明是一颗尚显稚嫩的魔丹。
只有神识的灵海枯竭,他才能够吞下这颗魔丹为己所用。
“你想入魔?”释迦问。
谟多吸下最后一缕黑雾,丹田处红光隐现,“神魔并没有什么不同,三界六道仍然是你想要的样子,只不过,绝对力量的压制要比妥协权衡容易得多!”
“有的,有不同。”本该被禁锢在金身中的释迦虚空向前一步,白色僧袍在谟多的视野里直垂如瀑,目光悲悯低垂。“直到这一刻,我仍给你回头的机会,这就是不同。”
啪嗒,一滴泪珠落在地砖上,溅起晶莹的莲瓣。
☆、098
孔宣是突然惊醒的,一激灵从寒玉床上坐起身,全部神识海啸般涌入灵海。
这种感觉不像是一觉醒来,反而更像破壳而出的新生,或者,诈尸。
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惊扰到他的动静,以至于石头小青被他吓了一跳,警惕地腾空而起,飘在头顶拱卫自己一惊一乍的主人。
孔宣蜷起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上轻轻以指揉压太阳穴,感觉不坏,灵力自如地运转周身,没有阻滞,通达每一处细枝末节,五官六感远远放出到习惯的距离。
扮了那么久的青铜,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王者了。
孔宣跨步踩着踏床迈下地,晃身活动了下脊背脖颈,右手打了个响指在茶壶下燃起一簇明王真火,举起左手二指朝小青勾了勾,“有客来,去帮他带个话。”
不速之客,对方不想见他那种。
他没想到释迦会如此大摇大摆走进来,精神面貌居然还算正常。释迦:“你什么时候猜到是他的?”
“不久前,在冥府,比你晚一些。”孔宣勾起一丝谑笑,心说老大你演技不错嘛,当时在蓝岛还真像那么回事,我都信了你的邪!
释迦敛眸,屏住一口气,“也不全然是装出来的,一回生二回熟,多少有些免疫了。”
“???”孔宣倒茶的手一抖,半壶茶汤尽数泼在石桌上。二回,所以他一怒吞佛的那次算一回?那是释迦第一次中情蛊,根本不是什么应在他身上的情劫。
孔宣顺手将茶壶哗啦一丢,这还喝个屁!
“没有这一次,我也不确定之前那次是蛊毒。”释迦走近,扶正了倾洒满桌的杯盏,向茶壶里抛了一些雪白的花丝,“这是曼陀罗华的花瓣,那次之后,谟多经常采来煮茶给我喝,还种了一些在禅院里。曼陀罗华能够压制曼珠沙华的毒性。黑和白,总是互为彼岸。”
“你的护佛金刚泅游多年,还是选了你的对岸。”
“我给过他回头的机会了,”释迦倏然抬眸,仍是满目的悲悯,“孔宣,去杀了他们吧。魔丹互噬,不是没有弱点的——”
***
雾灵山,结界之外黑云翻滚,赤火映天,通往魔界的时空之门有如洇血的黑瞳怒目大开,瞪视整座山峦。
巨大丑陋的阿修罗王们手持魔锤骑在背生黑翼、鬃毛如钢刺的穷奇兽上,身后是熙熙攘攘、挤挤压压,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魔族大军。
队伍里响着此起彼伏亢奋的嘶吼,某种如火/药般一触即发的情绪在迅速蔓延流窜,甚至局部已经难以抑制地发生了数起小规模冲突内讧,如同一场嗜血疯狂的饕餮盛宴即将开场。
孔宣身上不再是华丽宽大的法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银白轻铠,细软的质地包裹住胸背,在腰线处一束收紧,如瀑乌发在脑后结成马尾,缀了两串毛绒绒亮闪闪的孔雀翎。
之前的慵懒散漫,似乎都被这一身铠甲紧束成精悍干练的一线,唯有表情还是熟悉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他盹了个午觉后出门逛逛,不经意发现自家花园里搬来一窝蚂蚁蟑螂。
石头小青悬在半空,不安地拗动着巨大身躯,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随时冲进敌阵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孔宣拃开的五指重新一根根收紧握住银河,绷紧的筋络从银色护腕下钻出爬上手背,“一头也不要放过去!小青龙,干活儿了——”
须臾眨眼间,他已冲出结界落入魔阵,麟白长鞭在四周掠出一个圈,方圆百米刹那血雾弥漫,断肢碎肉横飞,许多没来得及听见发令枪的魔物已然灰飞烟灭地成了炮灰。
头生扁角,青面四手的阿修罗王罗睺发出低沉怒吼,身下的穷奇兽刷地震出两片十来丈长玄黑巨翼腾空而起,发出虎啸般低鸣向孔宣奔来。
“是你!罗夫,我的弟弟,是你杀的!”
钩、锤、斧、叉四种硬兵分别拿在阿修罗王的四条手臂上,直径大过穷奇兽首的魔锤凌空向孔宣挥来,带起的厉风硬生生逼退了包围圈内层的魔物。
孔宣格出左臂,旋涡状腾起的光盾铺展开来,劈裂疾风,他扬起的衣角蹁跹,逆流而上,银河飞出直缠上魔锤。
“是的!所以,你就这么谢我?”
罗睺痛吼,将魔锤抡成流星,紧握鞭柄的孔宣就像被这流星放逐的一只风筝。
他白靴踏着树干和不知是什么魔物的身体脑袋借力,心中召唤小青。
罗睺一手劈下长钩斩向银河,就在风筝线断的前一秒,银河倏地撤回,转而缠住小青的尾巴。小青在撞翻一众魔物的同时反力摆尾,堪堪止住孔宣飞出银河系的动能,让他一个旋身稳稳落在自己背上。
不愧是自己养出来的崽,使唤起来就是默契!
过半的魔族大军涌向朝暮峰,又被看不见的结界阻挡在山腰,它们有的挥舞兵器敲砸,有的直接用利爪撕扯,还有的干脆用糙厚身躯硬撞。
孔宣蹙眉,幸好有这一层结界,不然他一人之力恐怕拦不住潮水般的魔物入侵天道,就是不知道释迦的这层样子货能坚持多久,他该尽快解决这里的麻烦去无间裂隙诛杀谟多,还有寂穹。
难怪谟多想尽办法也要得到幻海遗珠,没有那个,他这些盟友还真是辛苦得很。
龙渊这会儿应该在东海吗,不合时宜的一念在孔宣脸上绽出笑意,顺手在小青的脑袋上揉了揉。
小青受到鼓舞一般,猛地向前冲出,炮/弹般在群魔中撞出一条血路,灵活地避开了罗睺飞来的利斧。
“去守住结界。”孔宣拍了拍小青的后颈,翻身从它背上跃下。
一簇明王真火射向罗睺面门,被它挥臂格开扫落魔群,一些惧火的魔物燃起黑烟,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
紧跟着又是一簇,射向昂首嘶吼的穷奇兽口中,赤色火焰随着虎啸喷出,穷奇兽身上的每一根钢毛都被明王真火烧得通红,稳如泰山的罗睺终于如坐针毡般从穷奇兽身上一跃而起。
焦灰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断肢腐肉,魔血将泥土染红,参天古木和碧草芳花有如被浓烈的酸碱腐蚀过一般化为焦炭,唯有染着血色的月光隐约穿过黑云投射下来,被魔物的瞳仁折射出颜色各异的幽光。
重重包围中,低阶的魔物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来自神祗的无形压制,踯躅不敢上前,喉咙中发出喑哑咆哮,最初的亢奋被恐惧取代。
几只大阿修罗虎视眈眈地将孔宣围在正中,只等罗睺一声令下群起而攻。
孔宣抬手擦了下嘴角的一抹血渍,嫣红勾染在唇上,被雪白肌肤衬得格外昳丽鲜妍。他冲罗睺勾了勾手指,侧头含笑,“你们这些丑八怪,一起来吧,本王给你们整整容!”
罗睺大喝一声,小山般的身躯横冲过来,每一步都踏得山峦震颤。
长钩扫过面门,孔宣一个仰身平旋,鞭柄裹挟千钧之力撞进罗睺腋下的软肋,发出骨肉塌陷的闷响。
刺啦,与此同时,双面阿修罗的长刀从背后斩来,在孔宣左臂上擦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孔宣腾身飞起一脚,踢开直坠而下的魔锤,脚踝在重击下发出咔吱酸响,剧痛几乎令整条腿失去知觉。
他借着俯仰之势飞快弹出两簇明王真火,逼退了左右袭近的两只大魔,跟着掠出包围挥鞭缠上双面阿修罗提刀的手臂。
孔宣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血液擦着血管急速奔流,多年压抑的怒意胀满胸腔,疼痛如同一柄利刃抵在他身后,不容他后退半步。
在他身后,有七千年前为天道浴血而战的凤凰和无数神魂,有桃源仙谷的熙攘繁华和盛世灯火,有万世安宁的三界六道……有同他一道并肩而战的龙渊。
只要他将这些魔物多阻挡一步,龙渊他们就有多一步的游刃之余。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