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49)
殿下,那一刻你是不是就想把一切都告诉我?结果因为我太没用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要掺上几脚乱。
所以,你曾经对我失望过一次又一次了吗?
龙渊想起自己从九重天上被迫离开的那一天,血璃珠一事爆发,但坏消息并未传到雾灵山,他以为孔雀明王私下处置惩戒他一番就可以了,大不了去思过崖上倒悬半个月。
之后孔宣提着九条锦鲤回来,煮了一大锅非逼着他吃下去。
次日清晨,龙渊睡饱了跑去寻孔宣,见他提着“银河”面朝桃源仙谷方向等自己。
龙渊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人界的桃子熟了,殿下是不是想去摘?我带你去——”
孔宣转头看他,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就那样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他那面具似的表情快要裂开来。
龙渊刚要开口,孔宣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别怕,龙渊,不用害怕……”
龙渊意识到了什么,挣脱孔宣的手,但他徒劳地张大眼睛,视野里填满了浓雾,什么都看不见。
他慌张地伸手去抓孔宣,好几次都抓了个空,“明王,殿下……你在哪?你要做什么啊?”
紧接着,龙渊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痛席卷了全身,他痛苦地伏在地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我好疼,太疼了……”
被“银河”抽是什么滋味,还没有感觉到鞭子加身就骨肉支离、痛不欲生了吗?
不可能,不会的,他见识过银河的威力,被它抽到他的魂儿早没了。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将他沾了冷汗的发辫拢向脑后,随即那只手在他颈上的珠坠上停了一会儿,珠坠瞬间热得发烫。
龙渊不再疼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他努力睁开眼睛,虽然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不想自己一闭上眼睛又重新睡过去。
龙渊紧紧抓住孔宣的手,那只手柔软却冰凉,将他小心地从地上扶起来,牵着他走向未知的某处。
更小一些的时候,龙渊还是个孩童模样,孔宣偶尔也会这样牵着他的手在山间散步。孔宣不爱说话,听着他叽叽喳喳地问些蠢问题,随便答上一句半句。
饶是不谙世事的小青龙,这会儿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大概就是因为血璃珠,孔宣在罚他吧。
龙渊抓紧孔宣的手,一路随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拼命忍住一问究竟的念头。孔宣会怎样罚他?肯定没有倒立那么简单,他这次犯了大错,会狠狠打他吗?还是让他以后都看不见东西成了个瞎子?
他皮糙肉厚的不怕挨打,但是他不想变成瞎子,他喜欢看见孔雀明王的样子,他还想逗他多笑一笑,他笑起来特别好看。
他会不要自己了吗?像刚出生时那样,被人丢在无间裂隙里一睡就是数万年?
不要!龙渊终于有点害怕了,他不要被丢下,他不想离开朝暮峰!
“殿下,”龙渊两只手上去拉扯,“让我再看看你,看看你行吗?”
这会儿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连山路都走不稳,孔宣却毫不迁就地拉着他一路向前,那只手握得很紧,紧到让人生出一种不想放开的错觉。
不知走了多远,他俩终于停下来,有细微的风从身畔刮过,带着迷蒙花果香。
桃源仙谷?是要贬他下界?
那怎么行!天庭小报上讲过,下凡的人会失去记忆,在红尘里一滚就是数十年。他去红尘里打个滚倒是没什么,那明王殿下呢,就要一个人在雾灵山孤单上几十年,几十年就是几万个日日夜夜。
龙渊终于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听信人言去炼什么倒霉催的血璃珠。
他徒劳地“看”着对面的孔宣,探手摸到了他一手紧握的“银河”。
真的不能挽回了啊!龙渊绝望地想。他不会求他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能让明王殿下看不起他。
龙渊匆忙地摸到自己颈上的珠子,双手去解系绳,又怕孔宣在这个时候离开或动手。“等等,等一下,这个,这个给你。”
他摸着孔宣的胸口、脖颈,将珠子戴在他身上。在他一手快要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龙渊怔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什么,慌忙再伸手去拉孔宣,面前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明王殿下,你就这么狠心,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对吗?!”
龙渊嘴上这么说,手上并未停止摸索着寻找他,就这么走了吗?等我,等我帮你擦擦眼泪,你别哭啊……
这种委屈愤懑又难过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彻底终结。
龙渊站起身走到窗前,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一个身影,那影子穿过尘封的记忆,做了个和他相同的动作,抬手轻轻摩挲着胸口的珠子,被蜿蜒的雨珠涂了满面湿痕。
☆、051
莲城的这场雨绵绵延延整整下满了四天,龙渊便将自己在他的公寓里整整关了四天,海悦的一应事务都由身为副总的二姐全权处理。
劳伯斯特终于盼到自家太子殿下找回神格,高兴得爆哭一场,当然是被龙渊关在门外哭的。
他一边抹掉眼泪,一边忙着帮龙渊遮掩,威逼利诱艾医生说少爷受了惊吓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暂时顾不上公司的事情需要静养。
各个角度都能挑出自己多余脂肪的龙汇一撇嘴,“他受了惊吓?我怎么记着从来都只有他吓唬别人的份儿?要出家是怎么说的?”
“没有的事!”劳伯斯特矢口否认,“少爷去拜会安忍大师,在那躲了一晚上雨而已,他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怎么可能遁入空门。”
没有遁入空门却险些走火入魔的龙族太子,掐着时辰一分一秒地挨,好容易熬过了小一百个钟头。
龙渊刚要飞遁,金鹏不请自来地将他堵在家里。
金鹏:“他那个人,刚愎自用,死要面子,这种时候从不让人看。”
龙渊讶然,瞪视金鹏,“你是说,之前他每次重伤,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已经化身法相的太子殿下衣袖一挥,转身向玻璃飘窗走过去。
金鹏在他身后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畅通无阻……他这会儿根本维持不了人身和法相,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别总玩原地爆炸、水漫金山那一套,邻市的分局都找我们投诉抗议了……”
龙渊已经一脚跨出窗外,玻璃窗上荡出一片涟漪,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思过崖上空,黑云凝成静止的色块,渐渐与浓夜融为一体。雾灵山四季常青的山林在靠近峰顶的一片化作焦土,空气中满是炙烤后的硝烟气。
四十九个时辰过后,天刑的锁链消失,拥有过人深海视觉的龙族太子龙渊,居然没能立即捕捉到孔宣的身影。
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呛人的空气,极力摆脱焦躁对五感造成的影响,踏着黢黑脆裂的长草枯木向山崖边绕了过去。
孔雀化回真身,瑟缩在紧邻崖壁的一处角落里,浑身的羽毛干枯焦黑,漂亮的脖颈仿佛折断了一般从石壁上垂下来。
龙渊跪在他身边,双手伸出去又收回,紧紧在身侧握拳,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恐怕自己会弄疼他。
啾——
孔雀终于被他小心地抱在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发出一声喑哑的嘶鸣,口中溢出鲜血。
“嘘,别怕,别说话,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龙渊轻轻托着遍体鳞伤的孔雀向御宵殿走去,边走边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输送给他。
御宵殿万年如一日地冰白冷硬,从前龙渊在的时候还会到处淘弄些古怪有趣的东西回来当摆设,哪怕是在殿门口堆上一堆破石头。
他走之后,孔宣将那些破烂儿都清理掉了,打眼几百平十多米挑高的豪宅里,既不开伙也没有衣帽杂物间,空旷得横平竖直。
龙渊驾轻就熟地转进寝殿,所谓的寝殿也不过是在一座造型圆润的石台上铺了一张海貂皮,这皮还是龙渊亲手去揭来的。
那石台是一块很大的带皮冰玉,孔雀明王凭着自己命格属火,就那样傻乎乎地直接睡了凉炕。
龙渊幼时不会化形,还只是一条怕冷的小青蛇模样,最讨厌睡在这冷冰冰的玉床上,只有钻进明王殿下柔软温暖的尾羽里才肯入眠。
“什么都没有啊,你这过得是什么日子!”龙渊感慨,“单身男人居然随意成这样。”
龙渊将颈间的珠坠解下来,那珠子遂着他的心愿胀大成一只巨型蛋,刚好够将孔雀放在里面。
他手脚飞快地从中掀开蛋壳,在下面铺垫了松软的梧桐叶和兽皮,再将孔宣放进去,很像人类世界深受广大女性/爱戴的美容舱。
接下来,他还要去东海之滨取些无根水,然后到桃源仙谷弄一点吃的,孔雀太虚弱了,任他怎么折腾都没睁开眼睛。
“乖乖休息,等我回来。”龙渊凝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的胸口还有起伏才放心离开。
跟安忍耗下来的一宿并没有白聊,龙渊起码对火雷印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天刑最要命的并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很容易伤及魂魄,严重的直接就被劈得魂飞魄散。
安忍被他烦到不行,给他交了个底儿,大概是什么人为了护住孔雀明王的性命,封印了他的大部分神脉,虽然这样会妨碍他使用法力,但也一定程度减少了他的魂魄在雷流游窜中过度受损。
龙渊奔出大殿几步,又退了回来,灵活地一跃,翻上殿外那棵梧桐树。
树上有一个精心编织的鸟巢,里面盛着只华光流转的玉胎,那是涅槃重生的凤凰蛋,自从封印魔君,这只蛋被孔宣带回来,整整照顾了七千年。
龙渊折了根梧桐树枝,沾着旁边玉钵里存的醴泉水朝窝里掸了掸,“凤凰明王,请保佑殿下早日恢复,我保证,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年七夕前,我一定会找到解除火雷印的办法,打扰了,辛苦啦。”
龙渊在殿外生火煮饭,他总算知道小助理那个乱炖是从哪儿来的了。
原本孔宣辟谷,可以水米不进,后来有了小青龙就不得不喂崽子。他这人既不会吃也不会做,于是无论什么食材都连皮带核切碎了一块儿煮烂,好歹不济也把崽儿养大了。
龙渊稍微大一点,灵丹稳固,孔宣便教他修习法术,上的第一课便是辟谷。
没办法,孔雀明王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远庖厨的意志格外坚定,主要是他懒,不想做饭。
正在长身体的龙族太子每天饿得两眼昏花,想要饭都找不到门槛,终于在某天趁着孔宣不留意偷偷溜走去找吃的。
这雾灵山上设有结界,飞禽走兽都被隔绝在外,想见到一只能吃肉的活物需要跑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