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28)
孔宣默默收起手机。
人类真是太狡猾了!他家崽儿以前不是这样的,都给这世界教坏了,桑心!
***
阳明山在城郊,两辆黑色轿车前后行驶,转进一段平缓的盘山路。
佛门清净地,忌喧闹惊扰,所以这次龙夫人出门只随车带了两个保镖,数量少,但真干起来横扫百十人不成问题。
初夏的山林里,浓荫渐密,崖壁上攀援的藤蔓和垂髫迎风招展,空气里溢满静谧的微凉,很是惬意。
山路很静,偶有踏青的游客大多步行南麓的石阶进山,开车的不多。
前面一个发卡弯,视线不好,坡路落差。
孔宣忽地感觉到迎面一股微风,细密仿佛空调口溢出的凉气,连一缕头发丝都没掀起,却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倏然抬眸,目光穿过层层阻碍盯住前方虚无的一处,周身防御全开。
旋即,一辆咸菜绿的皮卡俯冲下来,速度快,回得有点儿大,占了上山的半个车道。
龙夫人的座驾在前,司机跺刹车狂鸣喇叭躲避,右侧是断崖,万丈深渊谈不上,垂直距离也就二三十米,摔死足够用。
皮卡的刹车声拖成一片,速度却几乎不减。
保镖护住龙夫人,第一反应是抱着她跳车逃生,随即判断出跳出去的后果大概率要刚好给俯冲下来的皮卡碾碎。
保镖在心里骂娘,这是什么他娘的狗屎霉运,带着龙少爷这个锦鲤体质都能在佛祖面前撞邪,草了,一切交给命运吧!
右手贴着崖边有一圈路桩,钢制的,看着挺茁实其实是空心桶,架不住几吨的车硬往下冲。
龙渊发现异常,脱口骂了句脏话就要开车门,孔宣一把拉住他,对司机喊,别停车,插上去左打轮顶住!
从物理学角度讲,这绝不是什么好主意,即便顶得住,前车给做了个肉夹馍,就算防弹定制版再硬核也未必扛得住,孔宣想要的只是一个形式,别搞出灵异事件,别宣传封建迷信思想。
后车司机听令地勇敢插上,以一车之力阻止前车被怼下山崖,几乎辨不出先后的两声撞击接连奏响,呯呯,三辆车同时发出角力般的刮擦,金属车身塌陷消磨,伴着令人神经震痛的嘶鸣。
孔宣屈指结出个法印,以飞叶破空之势向皮卡推去,凌空迎上那股迫人的气流,两印相击,彼此心口俱是一震。
犹如平静水面上的两泓涟漪荡漾开来,相互搅扰衰减,周遭的风四向散开。如果此时还有人能够平静地观景,会发现颇为神奇的现象,枝叶草木皆以两车为中心四向飞摆,须臾又归于寂静。
皮卡撞上龙夫人那辆车后慌忙右打轮,一头碰上内侧的岩壁,拱起的引擎盖子冒出一股白烟。
这在交通事故中,是肇事方很常见的闪避动作,基本可以排除刚刚的车祸是皮卡司机故意为之。
前车表面看并无大碍,除了左前和右后因撞击局部凹陷之外,其他完好。龙夫人坐在驾驶位后方,按说不会受多大伤害。
果然,前车保镖第一时间通过对讲报告状况,龙夫人安全,所有人安全。
龙渊松了口气,从他的角度并不能发现其实状况最危急的反而是他们乘坐的这辆车,一连三四根护桩被撞弯折,车子半身悬空,右后轮探出崖壁兀自空转着。
龙渊刚要掀门下车探看情况,开车的保镖连忙喝止,“龙总别动!我们的车半悬空了,您现在下去车子可能马上就会翻进悬崖。”
像是在给这话做注解,一阵风吹来,车身微微地晃了晃。
孔宣一手按在胸口,面色发白,仿佛吓得不轻。
龙渊和司机都坐在靠近道路一侧的位置,开门就能下车逃生,唯有孔宣坐在靠近悬崖一侧,那边两人一闪,他大概来不及跑就得自带骨灰盒玩蹦极。
这么一说,龙渊登时不敢动了,后脊冒出一层冷汗,下意识握紧了身边孔宣的手。
“不用怕,慢慢过来,坐到我身上来。”
???
!!!
为什么会有这种剧情?孔宣身为改编剧本的创作者之一,并没有料想到发生此类小剧场,纯属意外,绝无故意。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坐过去呢,还是坐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杜鹃鸟有典型的巢寄生行为。
☆、029
原本车祸一瞬正面刚的那一拨儿,让孔宣心里有了点儿数,现在听见龙渊这种吃果果的坐腿要求,居然感觉老脸发烫,非此即彼的选项有些算不明白了。
龙渊握着他一只手,掌心泛出的细汗顺着纹路蒸腾过来,带出某种隐秘的情愫。
他侧身看着孔宣,另一手圈在身前鼓励地朝他摆了摆,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的怀抱,却因为不敢轻易拉近重心而显得身体有些僵直。
“生死一线”的,再矫情恐怕要穿帮。
孔宣小心翼翼朝他这边蹭过来,车身配合地发出吱呀轻响,他先是挨到龙渊身边,接着倾斜上半身将重心尽量靠过去。
这会儿打开车门,他俩只要连体婴似的相继挪出去,也是不违背杠杆原理的。
龙渊却干脆利落地揽着他的腰一拉一提,将人直接带进怀里放在腿上,颇有点一方投怀送抱,另一方将计就计的默契。
“好了,没事,你很安全。”
孔宣:“……”
不!我感觉到了,我很不安全!
这会儿,皮卡的侧门给推开,里面连滚带爬掉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大概是肇事司机,腿还软着,走路打漂,却热情奔放地跑过来帮忙救援,在他身后还跟着一根瘦竹竿儿和一只大光头。
三人吆吆喝喝合力稳住车子拉开车门,等车里的人平安着陆。
司机带着哭腔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怎么就……我的妈呀,这车是不老贵了呀,怎么连个车标都没有……”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两手死死抓着车架不肯松手,生怕这车一个不留神翻到山崖下头,修车费变赔车款。
孔宣下了车,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揉皱的衬衫下摆,侧眸看向司机身后那个光头,眼里带着点晦暗不明的笑意,或者说,挑衅。
光头身材魁梧,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连那头顶不毛之地都带着九蒸九晒的浓醇。
他的五官立体,像是混有异域血统,眉色却是偏浅的焦黄,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凶煞,像庙里护法的罗汉。
“各位老板受惊了,是我们的全责,实在对不住,万幸人没伤着,万幸万幸。”
光头拱手致歉,赔着笑脸,从亚麻衬衫口袋里往外掏名片,“车子该修该换我全赔,保证一分不少!各位老板要是肯赏脸,张某就在敝店设宴给诸位压惊赔罪,随时恭候。”
保镖接过名片,扫了一眼随即递给龙渊。
上头印着:知味堂素斋 张伟(董事长)和一串数字吉利又好记的手机号码。
孔宣心道,谟多这个秃驴,演技倒是精进了不少,不像从前杵在九重天上那会儿,满脸除了面无表情之外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虽说这人他死烦死烦的吧,毕竟也是释迦座下资历最老的护佛金刚,跟佛祖算发小。
释迦让往东,他绝不往西,释迦打个喷嚏,他马上递棉衣……连哮天犬见着他都特服气。
孔宣清楚,谟多定是知道他越狱出来放风了,才会搞这么一出给他个下马威,横竖监情局是不敢随意伤人的,破坏点儿公私财物到头了。
这厮就是这样,多少年都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天跟个尺子精似的,照着天规戒律逮谁量谁。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哪儿知道的,孔宣一时还猜不准,不过这九重天上,他抬腿一走后脚便有人觉察的那位,除了佛祖没有第二个,搞不好这消息就是坑爹坑出来的。
孔宣被人拆穿也并不尴尬,尾指倏地一颤,身旁那车吱嘎吱嘎往山崖倾倒下去,伴着扒车司机啊啊啊啊的泣血惊叫。
张·谟多·伟眼疾手快地薅着衣领将人扯回来,汽车呼咚一声栽进崖底,滚成一团废铁。
肇事司机滚在地上嚎,捶得山路冒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爸爸掉下去了。
龙渊摸出手机按了个收款二维码递到张局眼皮子底下,“先把我的人受惊吓的精神损失费赔了,车损回头让我律师找你细算。”
保镖乙脖颈一扬,锋利下颌指向对方,鼻孔聛睨一切。
张局挠了挠光头,十足一副不吃眼前亏的油腻中年大叔模样,痛快儿扫码把钱付了。
紧接着孔宣的手机收进来一条银行短信提醒:您持有的XX银行黑钻贵宾卡副卡于X年X月X日X时X分收到一笔金额为六十万的汇款……
敲诈勒索真的不犯法吗?是补偿他那笔没有兑现的赌酒奖金?
嘎——嘎——
头顶一双乌鸦扇着翅膀缓缓飞过,其中一只的尾巴后头拖着省略号似的一串六个枯草果,另一只干脆一泡白屎洒在众人面前。
“……”
孔宣险些将手机化形成弹弓爆他俩的菊花,做人不好么,非要客串表情包,这么欠呢!
昨日这山下有邪魔被爆丹,谟多带人出现在这里八成是跟金鹏英令同样的目的,抑或就是支援他俩而来的,调查案件。
有人管甚好,孔宣乐得清闲,专心护好他家的崽儿。
事情暂时解决,分别时,谟多给了孔宣意味深长的一瞥,眼看着他身边的龙总又在编辑二维码,只得悻悻作罢。
这俩人数十万年就不合辙,一个是诸神表率、九重天濯濯清流,一个是自由散漫、上三界大刺儿头;一个屡受褒奖、流芳百世,一个备受非议、幽禁万年。
搁在现代,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差异,天皇巨星和糊穿地心的距离,互相看不上眼没什么好奇怪的。
保镖确认现场安全,才将龙夫人请下车,等待家里派车支援。
龙渊走过去安慰母亲,“出门不顺,别冲了佛祖。要不今天就算了,上香哪天不行?”
“怎么不顺,”龙夫人侧首推了推蓬松的发髻,照着车窗的反光膜顾盼一番,颜色半点没受影响,“要不是神明保佑,说不定现在我都没命问你那个‘你妈和你的人同时掉进山崖你先救谁’的问题了!”
“……”
“所以,更该好好上去拜拜。走吧,我记着到这儿就不远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户外’运动也要跟上——”
“……”
一行五人弃车,沿着山路向上走了一段,直达明光寺。
大白天,这寺庙小得简直不忍看,更没什么人去进香祈愿,反而是门口一个卖水小摊偶尔有游客光顾,五元一瓶,扫码自取,童叟无欺,比建议零售价贵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