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鸮(32)
徐望摊手,学着吴笙的口吻,微微上扬的语调里全是欠抽:“摸清这个世界的全部运行规则,是战胜它的基石,我们可以不飞,但也要探明情况。”
况金鑫和钱艾懂了。
而且,虽然吴笙就站在旁边,嘴巴完全没动,他们仍然生出一种“吴笙在用腹语给徐望配音”的错觉——徐望对吴笙的了解之透彻,模仿之传神,简直是灵魂级的。
就在四人打算去往航空公司柜台那边问问情况的时候,对面的餐厅里忽然跑出一个人,撞开正要进餐厅的旅客,飞也似地往东边狂奔。
刚奔十几米,餐厅内就跑出来一个服务员,一边追一边大喊:“抢劫啊——”
四人一愣,面面相觑,见义勇为还是袖手旁观,这是个问题。
他们的愣神只是极短的一刻,但就在一刻,整个航站楼里响起了一个阴冷的声音——
【鸮:宝贝儿,不劳而获,不可取哦。】
那声音他们认得,就是平日里总在耳内调戏他们的提示音,可现在,那声音一改往日的活泼调皮,冷得像刀,偏偏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戏谑,听得人后背凉,割得人耳朵疼。
不远处狂奔的男子忽然“啊——”地一声倒地,浑身剧烈抽搐,像是遭受着极大的痛苦,惨叫着满地打滚。
四人看得头皮发麻,往来的旅客却没瞧见一般,该步履匆匆的仍然匆匆,该悠闲晃荡的仍然晃荡,仿佛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疼得生不如死的抢劫犯。
服务员终于追到他的身边,作为周遭唯一对抢劫犯有反应的人,她的动作是弯腰伸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四人惊骇。
就在服务员指尖碰到抢劫犯肩膀的一刹那,抢劫犯忽然消失,地上只剩一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服务员的手连停顿都没有,直接拾起钞票,就好像她原本要做的便是这件事。
四人看着服务员拿着钞票从容走回餐厅,一时忽然混乱了。或许捡钱的那一刻,她和周遭旅客一样,眼里根本就没有抢劫犯,她就是奔着钱去的,因为……她知道抢劫犯会消失。
“那个抢劫的……是真人吧?”况金鑫呐呐地问,其实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应该是,”吴笙说,“否则鸮不会说话。”
“但鸮的说话从来没公开过。”钱艾点出问题所在,要知道从进入这个世界,一切源自那个声音的提示,都是在每个人的耳内单独出现的。
“杀鸡儆猴吧,”徐望说,“为了给所有可能会出现这种念头的人,一个最直观的警告。”
“好吧,它成功了。”反正钱艾现在是断了一切犯罪念头了,但还是颇有微词,“谁让它今天陕西明天山东的,真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他会死吗?”况金鑫忽然问。
“不会的”徐望听得真真,“鸮说的是不可取,如果不劳而获的结果是死人,那为了达到警告最大化,它完全可以直接说会死人,震慑效果更强烈,没必要还委婉一下。”
况金鑫松口气,却仍心有余悸。
刚刚那人的模样,就算不会死,也是疼个半死了。
这一插曲虽然让四人都受到了不小冲击,但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缓了一会儿,他们便去了航空柜台。
他们想问去山东的航线,但每一个航空公司的柜台给出的回答都像一个培训班里出来的——抱歉,我们这里不卖机票。
有没有航线是次要的,偌大的航站楼里,压根没有卖票的地方。他们想去值机柜台试试再刷手臂或者身份证——钱艾带着了,确切地说,钱包里就是他全部家当——但刚刚走到柜台附近,没等排队,就让地勤人员拦了下来,没有理由,就是不可以靠近。
安检口那边是同样的待遇,根本没有任何混进去的可能。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功能性通路都对他们关闭了,整个机场成了一个纯粹的休闲区,逛街可以,坐飞机,没门。
折腾到凌晨四点,四人彻底死心,重新回到咖啡厅。
再无事可做,徐望看看伙伴们,酝酿再三,终于提了一件他一直惦记的事:“我觉得既然我作为队长,公共钱包这个事儿还是有必要弄一下……”
所谓公共钱包,就是大家都拿出等额的钱放到一起,吃住行都从这里出,免得今天你请明天我请,最后算不清楚,或者次次AA那么麻烦。像这一次来陕西,他和况金鑫的机票就是吴笙帮着一起订的,他想给吴笙钱,又怕提了显得没拿人当朋友,只能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次还回来,相当费神。
这不是斤斤计较,事实上如果身份互换,徐望也不会在意吴笙还不还钱,但一次两次可以,他们这样目测要漫长结伴同行下去的,就不能这么含糊着来了。
人们总说谈钱伤感情,但徐望这几年社会上摸爬滚打下来,懂了一个道理——先谈钱一点都不伤感情,甚至有利于感情的维系,后算账,才要命。
话虽如此,“钱”毕竟还是个敏感问题,徐望已经做好了迎接同伴们不理解或者反对的准备。
而同伴们也的确反对了。
钱艾第一个举手。
徐望非常民主:“请讲。”
“为什么你是队长?”
“……”
虽然队友关注的重点和想象中有所偏差,但徐望还是迅速镇定下来,无辜歪头:“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钱艾没有不满,就是一脸茫然,得到回应后更蒙,下意识去看况金鑫。
后者同样茫然摇头。
钱艾重新看向徐望:“那个,一共四个人,俩人没印象,你确定达成共识了?”
“行吧行吧,”浑水摸鱼未果的徐同学,好说话地摊摊手,“那就现在选,毕竟咱们这是团队战,总要有个队长,否则群龙无首,影响效率嘛……”话音未落,他第一个举手,“我参选。”
从动员到自荐无缝对接,一系列操作看得钱艾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一对比,他实在是从嘴皮子到套路都被无情碾压,竞争是放弃了,但说到队长,他心中却有另外的人选……
吴笙接收到了钱艾支持的目光,并及时作出了回应:“我选徐望。”
徐望已经认定了会有一场“激烈竞争”,未料猝不及防被送了大礼,惊喜地看吴笙。
钱艾也惊,但没喜,而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班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逢荣誉就上逢干部必当吗?”
“那时候年纪小,太幼稚,”吴笙摆摆手,幽幽叹口气,微微上扬45°的目光,像历经沧桑的智者,在回首往昔,“现在长大了,更平和,也更客观……”
“打断一下,”钱艾轻咳一声,“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吴笙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耸耸肩:“我承认我的脑子的确比徐望好,但纵观古今,脑力担当一般都比较低调,常作为军师,而非首领……”
“水浒传,吴用最聪明,但带队的是宋江……”
“三国演义,诸葛亮最聪明,周瑜也不差,但一个跟了刘备,一个辅佐孙策……”
“所以,”吴笙抬眼,目光轻轻扫过三位队友,最后落到徐望脸上,“队长向来不以聪明论英雄,而是需要知人、用人、善于玩弄人心,这一点,我差太多了。”
看着吴笙脸上罕见的一丝真心实意的谦虚,徐望只想一巴掌呼死他:“你就简单说支持我当队长不行吗……”
道路是曲折的,好在结局是光明的。
徐望成功当选,立刻继续先前的议题:“我是这么想的,这事儿是持久战已经板上钉钉了,咱们以后肯定要并肩战斗下去的,吃住行基本都在一起,那就干脆齐点钱弄个‘班费’,公共支出都从这里走,一来省事,二来账目明细也有助于咱们队伍的可持续发展。”
钱艾再度第一个举手,不过不同于上次,这回他是拥护的:“同意。”
“钱”其实是个挺不好聊的事儿,但要像徐望这么大大方方说开,又透亮了。
“赞成!”况金鑫第二个举手。
吴笙点头:“没意见。”
“那就先一人拿五千,机票太吃钱。”徐望想了想,“小况还没毕业,有就少拿点,没有就算了,你这份我先给你出……”怕况金鑫有心理负担,徐望又笑着补一句,“借的啊,得还。”
“不用,”况金鑫连忙说,“五千我够的!”
徐望怀疑地打量他:“你可别倾家荡产。”
“徐哥——”况金鑫不太高兴徐望把他当小孩儿,但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不够我还可以问家里要的!”
徐望又好气又好笑:“那家里问起你用钱干什么,你怎么说?”
“旅游啊,”况金鑫答得那叫一个顺溜,“前两天家里问我为什么提前结束实习的时候,我就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出来转转。”
“然后他们就同意了?”
“嗯,我奶奶还特别高兴呢,嘱咐了好多遍让我趁着现在年轻,多见见世面,钱不够了就和她讲。”
“……”
徐望无言以对,一时也判断不出这况家长辈们是对这孩子溺爱呢,还是嫌他傻白甜,没见过世面,所以也得放出来碰碰壁,在社会的各种坑坑坎坎里成长。
“行吧。”人家孩子有钱,他也就不坚持了,都是伙伴,不管年纪大小,也要平等尊重,有时候过分的特殊对待反而不利于团结。不过作为队长,他还是用力拍了拍小孩儿肩膀,“反正别硬撑,有难处就跟哥哥们讲,咱们四个现在是一个雷区里的战友,已经这么命苦了,就不怕再苦点。”
况金鑫乐出了声,可眼睛却有点酸,他只得拼命点头,好让热气散得快点:“嗯!”
清晨五点,回归现实。
钱艾口袋中的最后一片饼干、钥匙扣都消失了,但找的零钱还在。
他们也没有瞬间饥肠辘辘,饼干带来的饱腹感和徐望在冰原受的伤一样,带回了现实。
由此,吴军师总结的“鸮之运行逻辑”里又增加两条——
(1)假物假消费,真物真花钱,鸮内可使用,鸮外化云烟,食物能量可延续,兑换钞票能变现。
(2)等价交换√;不劳而获——×。
这天他们没再补眠,而是马不停蹄奔赴机场。
新坐标的确切定位在山东东营,而从榆林到东营并没有直达航班,必须在咸阳机场转机。
这倒也无所谓,13:05的航班,在咸阳留一个半小时转机时间,17:30到东营胜利机场,一共也才四个半小时,不算太折腾的航程,而且到了东营,他们还有六个多小时的时间安顿,十分宽松了。
登机的时候,四人如此这般乐观地想着。
然后飞机顺利抵达咸阳机场,天色突变,暴雨倾盆,并伴有短时大风和雷暴。
四人坐在候机厅里,看着玻璃外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的雨水,心理阴影泛起了一层又一层。
“这幸亏是下飞机了,”钱艾说出了所有伙伴的心声,“这要在飞机上,我能窒息。”
红眼航班上的惊魂,他们真的完全彻底一丁点都不想在现实中二刷。
暴雨除了勾起小伙伴们心酸的回忆,还严重打乱了机场的正常秩序,所有航班都停飞。什么时候恢复?那得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