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鸮(200)
很快,“昏迷中”的徐望被扒拉到一旁,压在他身底下那位福寿会的弟兄,就被拧着胳膊送到鲁队长面前。
“正巧,我这里也有些眉目了,”海云隆笑,目光阴冷,“这位福寿会的兄弟,刚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承认是他绑的程二爷,鲁队长看,是继续让这位小兄弟讲一讲,还是——”他抬眼,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找到应九,“九爷给个说法?”
这变故不在吴笙的计划之内,不过,他喜闻乐见。
对于僵局,乱,才好取胜,他让徐望演鬼上身,也是这个意思。更重要的是,警察把“杜锦年失踪”的案子,明确提出来了。
先前连上的所有线索,终于和主线任务,合上了。
……
吴笙和钱艾,趁着全场注意力都在海云隆和鲁队长身上时,冒充热心群众,把徐望轻轻扶起。
徐队长随之“苏醒”,一脸懵懂无邪地看四周:“嗯?我怎么了?”
况金鑫看了一场恐怖片转悬疑片转警匪片,脑袋有点跟不上。
池映雪借着人挤人,特别自然揽着况金鑫肩膀,心思压根没走剧情,管你眼前鬼上身还是枪声响,我自清风徐来,末了还拿回已经送给况金鑫的荷兰水,认认真真喝了一口。
第165章 杜锦年
鲁队长三管齐下, 这边派人去给程老太爷验尸——老太爷毒杀案;那边派人去搜整个程家大宅——杜锦年失踪案;自己则继续坐镇前院,压着场子。至于程啸南被下毒, 还有海云隆刚刚拎过来那位“绑架嫌疑”的福寿会弟兄, 显然鲁队长并不着急问。
趁着警察四处搜查, 人心惶惶的当口,五个小伙伴悄悄汇合。
顾不上喜相逢, 况金鑫第一时间把自己这边的支线经历奉上。
他跟着的飞贼师父姓陈,据说曾夜入戒备森严的大帅府, 什么金银首饰都没摸来,但做贼的最忌讳走空门,最后生生从后厨顺走一斗米,自此, 陈一斗的名号就叫开了。
昨夜是他们初探程家, 陈一斗熟门熟路地偷走一箱子古玩字画;今朝是他们二探程家,但陈一斗只让他在外面望风,对于还要再偷什么, 只字未提。
“他就说还是同一个主顾,他欠了那人人情,这个忙不想帮也得帮。”况金鑫竭尽全力, 也只套来这点信息。
“同一个主顾……”吴笙沉吟着,“所以陈一斗是不愿意再来的?”
况金鑫点头:“嗯, 他说白天下手容易栽,而且程家今天必出大事,他只要栽了, 就是个死。”
“那他还让你望风。”一直随意听着的池映雪,忽然认真起来,眼中闪过不快。
“我也不会飞檐走壁,只能做这个……”况金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是回池映雪的,眼睛却还看着吴笙,像是专心致志等着军师破解其中关联。
池映雪敛下眸子,没再说话。
徐望在他俩之间看了个来回,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还是气氛里真有一点微妙。
陈一斗究竟还要偷什么?为什么不在昨晚一起偷了呢?——吴军师完全沉浸在推理中,对于周边微妙的空气流动,毫无所觉。
钱艾一直眼观六路,忽然出声提醒:“出来了。”
灵堂——也就是验尸现场——跑出一个小警察,到鲁队长耳边说了些话。
鲁队长脸色一沉,目光环顾一圈,宣布:“程老太爷的确是中毒而死。”
整个前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鲁队长又小声和身旁另一个警察说了句:“带上来吧。”
那人很快离开,转瞬又回来,把一个人推到了大院中央,正是宫医生。
“昨、昨夜,我的确来过程家出诊……”宫医生显然没被这么粗鲁对待过,一脸苦楚和狼狈。
“出的什么诊?”鲁队长厉声问,就像在审犯人。
宫医生老实回答:“草乌泡酒,引发的中毒之症。”
鲁队长:“你见到药酒了?”
宫医生愣了下:“倒、倒是没有。”
鲁队长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程啸南身上,再开口,已不带半分客气:“程啸南,亲爹死有蹊跷,你不报案,被人下毒,你还不报案,这事儿恐怕说不过去吧。”
院里忽然起了风,恍惚间,好似山雨欲来。
“队长——队长——”搜查程家大宅的一路警察回来了,“后院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看身形,像杜锦年!”
全场一惊,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吴笙眯起眼,太过顺理成章的发展,让他本能起疑。
鲁队长横眉立目,一脸肉都因这怒意而绷紧,可仔细看他眼底,却乌云尽散,亮得发光,连声音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来人,把程家给我围了,大门给我锁了,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他的兴奋太明显了,下令也太迫切了,别说善于观察人的徐队长,就连吴军师都一眼看出——他就在等这一刻。
程啸南再站不住,有人扶也没用,咣当摔坐在地。
“完了,程家完了……”嘈杂的交头接耳里,这么一句飘了过来。
不等吴笙搜寻,徐望已给钱艾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精准凑到说这话的一个老妈子旁边,顶着一张黝黑憨厚的脸,状似随意搭话:“又没证据说人是大爷害的,再花点钱,过不了几天就放了……”
“那点钱管什么啊,”老妈子压低声音,惋惜悲叹,“这程家是被警察厅盯上了,就和当年杜家一样,要的是你全部家产……”
钱艾一怔:“杜家?杜锦年家?”
老妈子说:“可不就是。唉,这年月,管你大门大户,拿枪的说了算,随便找个由头,把你人一抓,宅子一封,搬的搬,拿的拿,占的占,多大的家业也得落败了……还不如早早的走……”
或许是老妈子的口气太凄苦,又或者是离着乱世太近了,钱艾也有点难受:“往哪跑啊,以后全国都得打仗……”
老妈子没听清后面,光听前几个字已经接口:“往香港啊。杜家在香港有亲戚,听说一直想让他们也搬过去,唉,到了还是晚一步……”
钱艾这边聊出新内容,警察那边已经把尸体搬到前院了。
尸体已经肿胀,脸更是烂得根本看不出模样,但警察说身形像杜锦年,那就是像,谁也不敢提出质疑。
可吴笙知道不是。
如果是,他就交卷了。
鲁队长故意让人把尸体摆在程啸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他。
程啸南已面无血色:“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那天就是来找我问老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说没两句他就走了,真走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看鲁队长,“我没杀人,我没杀他……”
显然,程啸南已经认定尸体是杜锦年,可尸体的模样已经不可辨了,唯一还能辨认的只剩下……
吴笙镜片后眸光一闪——衣服。
“看来,程大爷是已经认出尸体了,倒给我们省事了。”鲁队长微笑,脸上的肉都堆到一起,“那大爷就把经过说说吧,免得到了局里,还要吃苦头。”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程啸南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鲁队长拉下脸,直接招呼手下:“来人,把程啸南给我带回去——”
回警察局,那就不是这么客气的事儿了,程啸南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天这一出,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眼见着被人架起来,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像是要喊什么,可嘴巴刚一张,就有人比他先出声了——
“鲁队长,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海云隆能忍到现在,就是不想和警察局撕破脸,但形势已不允许他隔岸观火。“您”变成了“你”,说明连客气都顾不上了。
鲁队长瞄一眼仍瘫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的福寿会弟兄,不耐皱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老子不想管这事儿”,目光则似有若无往应九那边飘。
应九爷已然上前:“这件事,福寿会是该给个说法。”
“程二爷是他们几个不长眼的小子绑的,但这事儿是背着福寿会干的,有人花了一大笔钱,雇他们绑人,赎金五五分。绑完了,就是这个小子送的勒索信……”应九爷语气淡然,有条不紊,不像嫌疑犯在给自己辩白,倒像先生讲课,“后来这事儿被我发现了,我立刻让他们把程二爷放了回去,并且是看着程二爷到了家门口,才撤的人……”
“程二爷的事,我也很遗憾。但福寿会一没拿赎金,二没杀人。绑人的事我们认,回头我会把那几个小子一并送去警局。”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鲁队长说的,后者立刻回应,且十分客气:“有劳九爷了。”
明眼人都看出这态度里的形势了。
海云隆当然更明白,但海帮不是吃素的,向来横行惯了的他,更不可能让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鲁队长!程啸南有嫌疑,你就要带回局里,应九爷已经承认福寿会绑了人,你倒客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鲁队长的确不占理,所以他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枪上,准备来个威吓性的蛮不讲理,却被应九轻轻拍了拍肩。
“少帮主,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应九爷微微一笑,喝茶聊天似的,“杀害程二爷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一个了,您先过过目。”
语毕,一个五花大绑的小青年被押了上来,一看见海云隆,就痛哭流涕:“少帮主——”
海云隆又惊又怒:“应九,你什么意思!”
应九爷没言语,他身旁的一个福寿会弟兄,抬腿踹了小青年一脚。
小青年猛地一哆嗦,也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满眼恐惧,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就在程既明到了家门口,福寿会兄弟都撤了之后,一直盯着的海帮几个人,又把人绑了第二次。之后收赎金的,杀人抛尸的,都是他们。而绑完又放人的福寿会,背了这个黑锅。
至于幕后主使,小青年明确指认了海云隆。
小青年是海帮一个熟脸,更是海云隆的心腹,这让海云隆都没办法否定对方的身份,只能咬定是应九收买了人来栽赃:“应九,空口无凭,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空口?”应九爷悠悠看了小青年一眼。
小青年又一个哆嗦,猛然扯着嗓子喊:“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一时三刻,去后山挖证据的警察回来了,带回一包银元,用破衣服包着。
银元是被小青年一时贪心,昧下的少许赎金。虽然银元上没写“赎金”二字,可包着银元的破衣服,是程家二爷被绑时穿着的。
好几个程家丫鬟都能作证,那上面的纹样,还是她们一针一线绣的。
人证物证俱在,鲁队长那一脸肉都要笑开了花,连带着声音都温和耐心起来:“少帮主,也没说就一定是您指使的,可你看眼下这……您恐怕也要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了。”
“我不去——”海云隆猛地后退一步,看看应九,再看看鲁队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眦欲裂,“这就是个局,你们想害我,害海帮——”
他看明白了。
吴笙也看明白了。
但吴笙比他多看到一点——程啸南开始打哈欠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密集得不太正常,目光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可眼神是没有焦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