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上(283)
“何况……”
“这些阴神行事,自有祂们的一套章程。只要我们不事先越过祂们划出的条框与边线,祂们就不会找上我们。”
起码,不是现在。
“且只看着就是了。”
几位客卿面面相觑得一阵,仍有些犹疑。
王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再说话,只引着几位客卿去看其他各方。
那几家也未有任何动静,仍自在座席上坐得安稳。
琅琊王氏几个客卿正自觉得自己似乎过份紧张,有些丢了琅琊王氏的身份,又迎上了颖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这些家族客卿的目光。
他们不由得一顿,随后更挺直了腰背,眉眼含笑,自然而安和。
不见分毫焦躁烦闷。
颖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等一众世族的客卿心中各有慨叹。
真不愧是琅琊王氏的人,这份气度实在是了得……
侧旁这些观者的心思只是稍一发散,就被殿中的变化给牵引了回来。
手持龙虎杖的一众阴卒同时抬起黑杖,重重贯在地面,同时沉喝出声:“威武!”
唱声所过之处,万籁俱寂,天上地下,无一杂音,仿佛都在静听着这边厢的动静。
“欧阳晟,庚辛年戍己月丙酋日,你合一众同伙在辛夷山脉聚首,商议谋算孟彰一事,可属实?”陆判沉声问。
这年月,这地址……
审判殿中左右两侧列座的一众观者中,很有那么几位目光微动。
孟彰听着,也很有些奇异,他转眼看向两位门神。
两位门神冲他笑了笑,安抚他。
孟彰轻轻颌首,也收回目光。
“你们这些阴神果真不愧是阴世天地所诞育,得这方天地厚爱眷顾,多有便利,即便我等几番布置,居然也未曾遮瞒过你等的耳目。”
对于酆都及诸位阴神的手段,欧阳晟也很有几分奇异。
慨叹过一回后,他也不推诿,直接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陆判不理会他的反应,得了他的话,便往下继续。
“你等在那几日前后达成了共识……随后你等便开始谋划,更联络各方,对孟彰出手,是也不是?”
欧阳晟换了一个姿势,又随意点头:“不假。”
陆判还待要继续喝问,欧阳晟自己就将话说完了。
“我等有意擒拿孟彰小儿,但孟彰小儿谨慎,又恰逢其修行有所进益,那段时日都留在府上静修,未曾迈出府门半步。”
“我等寻不到机会,只能耐心潜伏,等待时机。”
“只不过……在我等正式对这小儿出手以前,我等内部便起了纷争,纷争既起,又久久未得调解,便各自散去。”
“我领了几个人,继续在帝都洛阳中潜伏等待,但尔等酆都阴神突然出手……我不敌,终究被尔等擒下,锁到殿前……”
说到这里,欧阳晟停了一停,又自笑开,团团望过四下旁观之人。
孟彰稳稳坐在席上,迎着他的视线,望入他半是癫狂半是平静的眼底,未有些许动摇。
欧阳晟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弧,随后别开目光,看向其他人。
他视线团团转过一圈后,又自望向上首的陆判和阎君。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判官?”他道,“不必你多费口舌了,我尽都替你说了吧。”
“如何?可还有差?”
陆判瞥过他,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晟呵笑一声,不看陆判,也不看上首的阎君。
他身上衣袍层层叠叠的补丁里,一张张面容浮起又沉落,似乎是在无声呼号着什么。
“没有了吧。”他笑了笑,“不过……”
“尔等阴神擒了我,又大张旗鼓地开了这一座大殿,摆出这一场殿审,大抵也不会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们这些阴神到底是要干什么……”
欧阳晟皱着眉头,做苦思状。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一般,开口说道:“你们是想要梳理因果,清算善恶?而我,是你们抓出来的典型?”
欧阳晟的目光扫视过上首的阎君和判官,跃跃欲试地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陆判似乎早有预见,面上仍旧端肃,冷硬不见半分动摇。
“阴世与阳世虽份属两方天地,但彼此之间却是相互映照,相互补足,非是孤立。”
“尔等自阳世落入阴世时候,其实便该清算阳世时候的诸般因果,了断早年善恶。只是因为天地不足,酆都未立,方才让尔等逍遥至今。”
判官一拍惊堂木。
“但今日尔等既被押到堂下,昔日未尽之事,便合该有个结果;昔日未曾清算之因果与善恶,今日亦该有个定论。”
祂说话间,条案上摊开的卷宗忽然翻过几页。
放下惊堂木,判官垂落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书页。
随后,祂将面前的书页往前一推。
那书页陡然竖起,玄黑的纸张表面正正对着审判殿中的所有人。
包括欧阳晟这位被审判的人,也包括王璇、庾迹、孟彰等一众观者。
那纸张开始时候只是平常,但在孟彰等人的目光停在它身上,它陡然拉长、变大、虚化。
到得最后,它仿似一面幕布一样立在判官身前。
陆判一眼扫过去,随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先是泛起一点涟漪,然后这一点涟漪扩散,在纸张表面勾勒出一个名号。
那是三个字——欧阳晟。
在这三个字成形以后,这幕布一样的纸张微微抖动后,却又显出了一个人像。
那人面容苍老,眼神桀骜,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袍服……
赫然就是审判殿堂下的欧阳晟模样。
这个人像才刚成形,便眨了眨眼睛,往幕布之外的阎君、陆判、孟彰等人看了一眼。
还未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这个人像便又隐去。下一瞬,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映照出来的,却是一个草屋。
草屋中有人里里外外地忙碌,有人等在外头心焦急躁。
“……怎地还没有出来?莫不是,莫不是……”难产了吧?
不等这句话说完,那草屋里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你们家得了个大胖小子……”
幕布中映照的人面只是一喜,便又被苦闷与无力给挤去了面上喜色。
“诶,诶,阿婆,我们家……你莫介意……”
男人从屋里摸出两个鸡蛋,很不好意思地递给了接生的稳婆。
稳婆面上的喜色顿了一顿,随后才又将喜色挂上。
“诶,不妨事,不妨事……”
她将怀里抱着的小儿递给男人,同时将那两个鸡蛋接了过来。
男人抱着孩子,乐了一阵,才又问稳婆:“阿婆,我婆娘她怎么了?可还好?”
稳婆沉默一阵,总是没说出话来。
抱着孩子的男人手上动作紧了紧,襁褓中的孩子被这力道挤压得有些痛,张着嘴哭嚎出声。
才刚出生的婴儿,又能有多少的体力?
他哭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与它一般情况的,还有草屋里头那低弱的呼吸声。
“……准备后事吧。”稳婆的声音最后响起。
幕布一样的纸张光影黯淡了下去,那草屋、那婴儿、那男人、那稳婆,也都渐渐隐去,不再出现。
“生而丧母。”
看着那隐去的光影,陆判平静道。
下首的欧阳晟面上不见异色,仍是平静,仍是桀骜。
孟彰却未再看他,只凝望着那张纸张,静等下一幕的出现。
也没有让孟彰等太久,幕布一样的纸张便又重新亮起。
“你这牛崽子吃得多,就是不知道记别人的好!我屋里但凡有一口粮食,就有你的一小口。任村里谁人来评说,我也是很对得起你的了!怎么就不能得你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