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上(159)
谢礼在旁边连连点头,赞同极了。
谢远看着这两个郎君,面上表情从倦怠开始转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的犹疑。
谢尚见得,一时盯紧了谢远,心中极其紧张。
就在谢远面上神色接连转换几回,即将变回平常的倦怠时候,谢尚看见谢远的目光在孟彰的身上顿了顿。
于是下一刻,谢远的面色彻底停在了毅然决然上。
“行。”他艰难道,“但只一曲。”
谢尚满意地笑了起来。
谢礼却不甘心。
“阿远族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他提醒道。
谢远、谢尚的目光同时转落到谢礼的身上。
孟彰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趣。
作为同窗,还是前后席位的同窗,他与谢礼平常在童子学学舍里相处的时间着实不少了,可他都没有看见过这样小儿情态的谢礼。
……明明谢远和谢尚这些郎君不过是陈留谢氏的旁支而已,谢礼自己是嫡支,谢礼天然就能在某种层面上压制谢远和谢尚,偏偏没有。
非但谢礼没有这样的意思,就连谢远、谢尚这两位陈留谢氏的旁支郎君在谢礼这个嫡支郎君面前,也没有自低一线的拘谨……
陈留谢氏的崛起与兴盛,果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孟彰心下慨叹。
“你的那份,不是该与阿尚族兄的那份算在一处的吗?”无言的片刻对峙过后,却是谢远先开口道。
“这个怎么能算在一起?!”谢礼、谢尚两位郎君同时开口。
园林中各处坐着的谢氏郎君那看过来的目光,也是跟谢尚、谢礼两人同样的谴责。
显见,非但是谢礼、谢尚两人算计着再多得一次机会,其他的各位谢氏郎君,也都在谋算着蹭一蹭的可能。
谢远只做不知,自顾自地点头:“阿尚族兄跟阿礼族弟,你们两个是一道带阿彰过来的,自当只能算做一次。这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
谢远说完这句话,还偏转了目光,看向自刚才起就只是静默站在旁边看着的孟彰,问:“阿彰?”
谢尚、谢礼及一众更远处的谢氏郎君们也齐齐转了目光过来。
只是相比起谢远眼中的请求,谢尚、谢礼这些谢氏郎君目光里就更少了许多希望。
他们已经知道了……
孟氏阿彰这位小郎君,不会站在他们这边厢。
果真,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孟彰的态度。
“不错。”那位威仪自生的小郎君理所当然地点头。
谢远笑了开来。
与此同时,目光垂落下去,暗隐叹息的却就是谢尚、谢礼这些谢氏郎君们。
“那就这样说定了。”谢远径自敲定,“待回头,我再寻一个时机,给你们下帖子。”
谢礼、谢尚听得清楚,却也只能强自打点起精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阿远族弟,莫要等回头又说些不合适,不能的……”
“就是,阿远族兄,我等你的帖子。”
谢远都点头应了。
谢礼与谢尚又各自叮嘱了谢远一回,便自识趣地寻了个理由离开了,只将这一处角落留给孟彰和谢远两人。
谢远看向了孟彰。
孟彰先自打量一下周围,就在这边厢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了。
谢远先是笑了笑,但面上笑意很快又敛去。
他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又将怀中的宝琴取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身前几案上。
琴音又起。
只这一次,有日月在天穹上显出,照耀整个天穹;有流水潺潺,流转过无尽厚土。
没有言语,也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言语,他们已经明晰了对方心中所想所念。
这便是知音。
随着琴音悠悠荡开,相似的、平缓的笑意在两人面上升起。
园林中的其他谢氏郎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动静,只沉默而专注地凝望着这边,看他们两人,也在看他们不知道、无法触碰却真实存在着的某种磅礴意象,心中情思游荡,渐渐迷醉。
这一日的园会,谢远一连弹奏了九曲琴音,方才将手放下。
缓了一阵,他抬起眼,看着孟彰。
孟彰也正睁开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孟彰笑着颌首,赞道:“很好。”
谢远笑了起来,但也只是少顷,他面上的笑意便缓缓收了起来。
“你要去做。”他道。
孟彰颌首:“我要去做。”
谢远沉默一阵:“可是很难。”
孟彰笑道:“但我有倚仗。”
第70章
猛然间听得孟彰的这句话,谢远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警惕地扫向四周。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圈住他们这一处角落的薄薄禁制。
那禁制真的很单薄,只要有一丁点神识触碰,它就会轰然破碎。但它的整体布置又很严谨巧妙,其他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越过它,探查禁制内中的情况,都会触动禁制本身,导致它的破灭。
它不能帮助主人阻拦旁人的窥探,可它能提醒主人。
只要其他人没想要得罪这禁制的主人,自然就会望而却步。
也所以,这禁制不是防御布置,它其实就是孟彰这位小郎君的态度。
它的存在,就告知着所有人,此刻的孟彰不想有人在侧窥探旁听。
谢远放下心来。
“你不必这样小心。”孟彰在此时也开口了,他的目光也扫视过园林里坐着的那些谢氏郎君,夸赞道,“谢氏的郎君很是守礼。”
何况,如果真有什么人在旁边听着,也很不错。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之间,那些拿不定真假与虚实的聪明人只会想要去继续试探、继续等待,然后在试探与等待间权衡利弊,犹疑不定……
想起这些时日来重新翻看过的《世族志》,孟彰心下闪过一丝笑意。
世家望族的郎君,大多都讲究一个运筹帷幄,追求算无遗策,他们很少会去赌。
不是没有赌性,而是他们的赌性被世家望族的庭训给压制住了。
就连在世家望族中有丘八之称的龙亢桓氏,他们的每一次动作中仍旧讲究着谋略。
谢远自己就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担心太过了而已。
莫说这园林里的诸位谢氏郎君,就是整个谢郎中府上的其他人,都不会无视孟彰如此明白的态度,擅自窥探打听。
谢远苦笑,自己先就承认了:“是我过于敏感了。”
待收拾过心情,谢远看定孟彰:“但即便是有倚仗,也仍旧很难。你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整个天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哪怕是你将要扶持的那些人,也未必会明晓你的用心。”
孟彰听得,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捧腹大笑。
“哈哈哈……”
谢远看得直皱眉。他快速将自己说的话又过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说得不对了。
孟彰看见谢远面上的表情,刚刚有所回落的笑意又再次高涨。
“……哈哈哈……”
谢远无奈地看着他。
待到孟彰笑得尽兴,他用帕子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阿远,我是真没想到,在你的眼里,我竟然是那样大胆妄为的人啊……”
谢远脸色一时涨红。
他也是才意识到这一点。
孟彰端正了神色。
“我现在也只是一个化气境界的小道童而已,就算是去做了些什么,又能够做多少?”
谢远的脸色缓和下来。
“天地之中,每一个存在,都有他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只要我小心些、用心些,不是就不能将更多的人拉到我们这边来。”
太`祖有教,我等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我等当抓住一切机会削弱敌人的力量,让自己的敌人越来越少。
更多的朋友能让自己的路子走得越来越宽,更少的敌人则能让自己的路子走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