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97)
奚玄卿:“不得好死?你都死过不知几次了,为天地不容,借着凤凰涅槃劫的漏洞庇护自身,才有机会兴风作浪,你死不死的,你自己都不在意,我凭什么相信?”
“你——!!”
原本温润擅于诱导的少年声音,倏忽间变得极怒,疼痛让他耐心告罄。
奚玄卿的左眼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他可以赖着不走,可以让奚玄卿拿他没办法,但那一小块息壤一入眼,便极速膨胀,要占领左眼空缺的那部分,挤占他的生存空间。
灌入泥淖般,要淹没他的意识体。
他不至于灵魂湮灭,可难受啊……
太难受了!
就像死的时候那样……
奚玄卿已在他的记忆中看到太多太多。
已能确认,他不仅活了一个鸿濛七万年,上一个鸿濛世界,上上个鸿濛世界,他都在……
太岁都没他那么能活。
哪怕是凤凰,还要涅槃重生呢,他却活了那么久。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奚玄卿没办法看见他的脸。
这邪祟活着的时候,似乎很不喜欢照镜子,也不愿意靠近水边,看不到倒影,甚至与人说话时,也是离得远远的,无法通过他人的瞳孔看出他的脸。
所有视角,都是通过这邪祟的眼去看。
直到,看见一个人。
奚玄卿实实在在被怔住。
他几乎开口就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和他什么关系?
那张脸在对着这邪祟笑。
不是如今的淡泊冷然,也非无心无情,而是怀着温柔,眼底透着缱绻。
对视、相拥,甚至……同床共枕。
画面闪烁极快,还不及奚玄卿从震愕中回神,时间已追溯至几万年前,此间鸿濛世界刚开启不久时。
他在这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关于他的凤凰如何破壳。
也是关于被他自己遗忘的一段记忆。
女娲石从何而来?
原来并不像怀渊天尊说的那样,是上一场鸿濛世界遭遇灾厄时,被神女炼化出来,用以补天后剩下的余料。
他竟是从鸿濛天外掉落此间红尘的。
是天外之天的陨石。
从不在这个红尘的因果之中。
既非此间之物,又如何与此间世界产生牵连纠葛的呢?
原来,他站在丹穴山最高的俊峰上俯瞰红尘,在这里沾了人气,看遍人世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生出了灵神。
有了人的意识和情感。
那些东西,慢慢地在他的石腔里积蓄成一汪清泉,石头即将生出心,生出了心,他便会修成拥有神身的人。
有了情绪不可怕,可怕的是,与此间生灵有了纠缠。
他看见一颗凤凰蛋即将滚落悬崖,有意识地替他一挡,触碰的那一刻,石腔内即将化作晶心的那汪泉水被挤了出来,化作一滴神泪,坠在蛋壳上,被吸收。
从这一刻起,他便被扯入这个红尘因果中,再也逃脱不得了。
奚玄卿从没想过,他与凤凰的初遇,并非三百年前献心,也非万年前衔石。
而是源于他的一滴神泪。
他修行了几万年,看遍人世间,生出灵神,眼看着就能修成人形,那滴即将成为他心脏的泪,就这么被一颗凤凰蛋吸收了。
几万年修行功亏一篑,石头再度成为一颗石头。
失去全部意识。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因果宿命……
原来这便是因果,纠缠不清,没有道理。
世间之事,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在天道轨迹之下的必然,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被孔雀寻来,抱回巢穴的凤凰蛋却绽出裂纹。
凤凰破壳而出。
稚鸟身躯内的那颗心,仿佛被世间最纯净的水洗过一般,干净通透,也注定了他此后万年的时光里一直纯粹干净,不懂人世纷争,尔虞我诈,只做这四海八荒三重境中最自由快活的凤凰。
凤凰执着寻觅漂亮宝石,大约是……前缘注定吧。
凤凰的心,也只有奚玄卿能用,哪怕成为凡人奚暮时,也从未被这颗滚烫的心灼伤过。
原来,他的心泉,他的神泪,可以促使凤凰破壳。
奚玄卿撤出神识,又将那颗血淋淋的眼珠塞进眼眶中,堵住眼窍。
“你——!”邪祟讶异,“你既已经有办法摆脱我,又何必还要……”
“在我体内,我能控制住你,大不了我在神魂湮灭前,毁了无垢灵体,与你同归于尽,总好过放你出去,躲在未知角落里伺机作恶得好。”
或许是生出灵神时,看过的人世间悲苦太多,奚玄卿心底有太多的软弱,被坚硬的石身包裹。
他看似无心无情,高居神位,杀伐决断,不容置喙。
事实上,谁都可以骗他,凤翎可以,他师尊……更可以。
他还该信任谁吗?
就是因为盲目信任不该信的人,才害死仓灵。
他怎么可能还相信一个邪祟说出不会伤害凤凰这种话?
仓灵……
凤凰破壳需要一滴女娲石泪。
数万年前,是蓄积在石心中的怜悯苍生之泪,使凤凰破壳。
如今,是悔恨之泪……
会有用吗?
一滴血泪坠落,奚玄卿摊开掌心接住,往悬崖前一跨,瞬时走出劫梦。
迎接他的,是一柄扎入左肩的长戟。
奚玄卿默默抬起眼,面如金纸,月光下苍白地瘆人,一只眼瞎了个彻底,眼珠已半分神采都没了,淌下一行血。
九方遇愕然:“你到底是哪个?”
奚玄卿睨他一眼:“有眼无珠,你分不清吗?”
说着,握住长戟,一咬牙,将尖刃拔出。
也不管那一大摊洇出衣裳的血。
他走近九方遇,目光柔软地落在他怀中包裹着兽皮保暖的凤凰蛋。
九方遇皱了皱眉:“你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谁知道你还活着没啊?”
奚玄卿顿了顿,一边将掌心的血泪往凤凰蛋上滴,一边说:“暂时不会死,死了,也不会离开这具躯壳。”
神泪清澈,带着一点点无法撇干净的水红,像一滴半透的红色水晶,落在蛋壳上,一下子便有了反应,蛋壳皲裂出细纹。
看样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破壳了。
九方遇瞪大了眼:“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什么东西?你去弄怎么不告诉我?是想独占功劳,让仓灵以后感谢你吗?”
九方遇越想越觉不安,他脑子一昏,将凤凰蛋塞到奚玄卿怀里:“你给我说,这个东西在哪儿弄?是不是明天后天还需要?这次我去弄,不能风头让你的一个人出了!”
“…………”
奚玄卿盯着他看了会儿,默默叹气。
自己没选择留在劫梦中是对的,靠着九方遇的脑子,凤凰就算能顺利破壳,长大也是个问题。
他想,他可能需要去一趟丹穴山,找回被冰封的孔雀。
孔雀有经验,也有实力养大凤凰。
那他自己呢?
奚玄卿感受到左眼中的邪祟又在不安躁动,或许,用不了多久,会再度恢复实力,拉他入劫梦。
在那之前,他会等着凤凰破壳,然后找来孔雀。
再然后……
他会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默默守着仓灵,直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身躯,他便自毁,神魂连带着无垢灵体,同那邪祟同归于尽。
思及邪祟,奚玄卿心底不安。
他问九方遇:“你有没有看清楚,我左眼里的是什么?”
刚刚还气鼓鼓,吵闹着要去寻神泪的九方遇脸色一下子垮塌,他眉头紧皱,面如菜色。
“奚玄卿,你对……师尊的感情有多浓厚?”
奚玄卿抿唇未言,心底明了。
和他想的差不多。
九方遇道:“那个东西,几乎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尾多了枚小痣。”
“痣?”
第一场涅槃劫世界中,投生成魔种的仓灵,是不是眼尾也有一颗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