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49)
瞧起来并无异端,可无一例外心脏的位置都洇着一大滩血,空荡荡的,用围巾遮掩着,更甚者,胸膛都被扎烂了,脊骨被拧断,血肉模糊,不知道靠什么站立走路,姿势古怪地像行尸。
那些是……天衍宗弟子?
是已经死掉的人。
这死状,为何那般眼熟?
“先离开。”
奚玄卿挡在仓灵面前,打断他思绪,牵起他的手,绕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荒芜的小院。
“这是哪儿?”
杂草葳蕤,池塘干枯,到处散发着腐朽生霉的气息。
窗棂贴着红双喜,那字剪的丑陋,歪歪扭扭的,红灯笼晦暗斑驳,红绸挂在门梁上,装点着院屋,大约是曾经有人在这里成亲,像是新房,婚礼都没完成,便已人去楼空。
奚玄卿没回答,应该也不知道,仓灵便没多问。
仓灵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抬眼看着奚玄卿:“入阵后,我还保留灵力,你却被改变体质,我怀疑你不是真的,这些话……都是我胡诌的。”
奚玄卿:“……我知道。”
“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仓灵抿了抿唇,目光移到奚玄卿伤口上,“刚刚那些人,你也看见了,他们都是死人,死了才被留在这里,我没怀疑过你是假的,可你的体质在向他们靠近,是不是因为……”
“因为我快死了。”
奚玄卿回答地很平淡,像是很早就悟透了生死,压根不在意。
石头边抠了一手泥土,仓灵收回手指,舒展开,倾身揪了奚玄卿衣摆来擦手,意味不明地哼哼,似笑非笑,倒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他抬眼,勾着唇角:“好啊,那我等着,你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奚玄卿垂睫:“嗯。”
“那我有些话就直说了,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仓灵一摊手,那点装成仙草时勉强凑来的茫然模样散了个干净。
一脸冷漠,透着精明算计。
“虽然遭了场涅槃,但重生归来后,我早已忘却前尘,也懒得同你计较,但,起先确实是我的错,将你当作奚暮的替身,骗了你的感情,但你也已杀过我一次,泄了愤,如今,我们本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仓灵叹了口气,大约是觉得前尘过往那些事太过荒谬,眉眼间尽是薄情漠然,继续说:“我为复活奚暮而来,你同他都是女娲石,本出同源,我想借你一点石身,拿去复活他,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也已经答应过我,签下契约,不得反悔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是奚暮,那些年九天境上,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当我真的死了吧,不要执迷不悟犯傻了。”
“自然,我也不讨厌你,这一路看来,你这个九天境神尊其实做的很好,为了铲除邪祟,以身犯险,就连死地中已经亡故的人,你也很同情他们,你确实……做的很好。”
奚玄卿颤声:“我……不好的。”
仓灵笑道:“你好不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说了我的看法和想法。当然,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去,我只要一点点石身就可以了,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奚玄卿:“……”
仓灵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的灰尘。
漫不经心地说:“灵力就剩那么点,你这样,在这里怎么抓那邪祟?”
“奚玄卿,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帮你抓那邪祟,你给我一点石身。”仓灵又抬眼看着奚玄卿,抿唇顿了片刻,认真道:“奚玄卿,你别死,和我一起离开这片死地。”
他一连串说了那么一大堆。
宛如罗织了一片网,困锁住眼前的男人,将所有的“节外生枝”都撇出去。
奚玄卿只能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曾经游刃有余的九天境神尊,在他眼前笨拙地不知何言。
曾经这双唇吐出无数冰渣似的话,不容置疑地安排命令所有人,如今,却被更冷的霜雪封缄,开不了口。
他唯一的软肋,还在一步步逼近,用罗织好的网,插着刀尖的网,围上他。
奚玄卿感觉自己双唇在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眼前那张漂亮的脸露出一抹做作的惊诧,旋即,又绽出一撇嘲讽,恶劣地嬉笑道:“哇,这个笑话很像真的。”
什么?
“你说的好有道理,你们都是女娲石化身,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仓灵抱臂哂道:“你当我傻啊,你说你就是奚暮?怎么可能?除了这些,还有哪点像了?”
“…………”
奚暮永远爱仓灵。
捧在掌心,捂在怀里宠着爱着,他为他叛离宗门,抛弃一切,最后连命都给丢了。
即便,仓灵理所应当地被爱着,从未回应,从未许诺过他什么,但他从无怨怼,不求回报。
被这样的人深深爱过,又哪里还看得上其他什么人呢?
即便失忆了,忘掉很多事情。
但被捂热的心,从来不会改变。
仓灵懊恼于自己曾犯下的糊涂,他就不该为了慰藉自己,去找什么替身,奚暮是无可替代的,他找什么奚玄卿啊?
越是这样,越是不安彷徨。
所幸,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他看着奚玄卿的脸,曾觉得熟稔,如今又觉得陌生。
叹道:“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帮你诛杀邪祟,你给我一点石身,就这么说好了。”
“其实……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给你。”奚玄卿嗓音很低,很哑,像含着一团火,灼地喉咙疼,又似被冰霜冻麻了舌根,禁不住颤声。
“但我不想。”仓灵道:“我不想让我,让奚暮,都欠你的。公平交换,才好两不相欠,心安理得。”
他们站在这间颓圮的小院中,沉默许久。
窗棂上歪歪扭扭的喜字,门梁上蓄满灰尘的红绸,屋檐挂着再也不会亮起的红灯笼,还有某间无人造访的屋内案桌上摆放的一双贴着喜字的酒杯……
奚玄卿看着,只觉眼前泛花,摇摇欲坠。
最终,他还是应了一个千钧重的“好”字。
他没昏过去,前一刻还在笑的仓灵却倏然脸色一白,趔趄一步,倒进他怀里。
浑身滚烫,颈侧和手腕隐隐浮出片片翎羽。
是……绯红的。
像染了血。
可明明涅槃之后的凤凰羽毛是白色的才对,不该像从前那样,因为剜去凤凰心,心头血染红了浑身翎羽,堕成红羽鸟妖。
奚玄卿慌了神,去听他心跳,探他呼吸。
都无异样。
犹豫一瞬,奚玄卿闭了闭眼,无声地道了句“抱歉”,眉心相贴,进了仓灵识海。
很顺利。
仓灵的识海不会为奚玄卿打开,却从不对奚暮关闭。
梧桐树,东边天空的焰火,结界外几欲崩溃的孔雀,凤凰泪……
他说,他想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就能做回丹穴山上的凤凰了。
星星点点的往事,被他强行掣出识海,逼出体外,血色的记忆一层层附着在翎羽上。
他粉碎了有关于奚玄卿的一切。
却在最后那一刻,他留住了奚暮。
——奚暮,我怕我死了,就没人记得你了,我不要忘记你,我要让你永远留在我心中。
若只是粉碎记忆,倒也不影响什么,偏偏他要留住一部分,从那些浩如繁星的记忆里,抽丝剥茧挑出有关一个人的,实在太难。
这是禁忌之术,副作用极大。
一旦情绪激荡,留下的那部分,与粉碎的那部分产生某种联系,封印的记忆就会松动,一瞬间,精神力的消耗成千上万倍地运转,身躯承受不住,便会昏迷。
奚玄卿懊悔不已。
他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他不该说自己就是奚暮去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