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52)
以一人,换苍生,很划算。
他是这般想的,唯独割舍不下的只有少司命,他的阿玖。
那一夜,他哄着哭肿了眼的阿玖,对他说:“别哭了,我不走了,我答应你,再想想办法,阿玖乖一点,累了就睡吧。”
催眠术并未被少司命瞧出端倪。
他只红着那双眼,打了个哭嗝,抱着大司命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下他的鼻尖。
“兄长……”
他想说:我不想唤你兄长了,生死关头走一遭,我想明白了,从前以为岁月无尽头,便是慢慢蹉跎着也没什么,左右我们只要日日夜夜相伴就好,可这一次,我却心慌地不得了,若不说出来我……
却是话也没说出口,便在催眠术下沉沉睡去。
大司命看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拭去他的泪,沾在指尖,染在唇边。
“怎么……是苦的。”
眉头皱起。
过了许久,或许也没多久,没有时间等他了。
大司命闭了闭眼,倾身吻在少年唇角,犹如萤蝶洒下的幻梦,梦里的人或许知道,醒来便记不住了。
“阿玖,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大司命决绝转身,不敢再回头。
最后一次为他的阿玖盖被,熄灯,闭窗,掩门……
就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
他朝天机台的命轨走去。
巨大的命运轨道占据了半边天空,所有的星辰都是它的刻度零件,这台命轨遭受过重创,又被他拿来强行扭转千万人的生死命运,如今已滞涩难转,随时都有崩塌的风险。
不能再等了。
大司命毫无犹豫,他纵身一跃跳进犹如巨兽血口的齿轮中,用他的血肉去滋润齿轮,用他的神魂去修复轨道。
骨骼被搅碎,血肉碾磨成泥,血液还是温暖的,慢慢地遍布在命轨齿轮上……
他好似变成了天上星辰,蓝白色的冷星也在那一刻发出炽热的红光。
祭奠他……
这是他破坏规则,逆天而行的代价。
只能由他来做。
阿玖……
阿玖……
带着我一缕神识的北辰玉,会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你一定不要……伤心太久。
意识溃散,肉身吃完了,便是神魂。
很快,他便要归于虚无,什么也记不住了。
也不会……继续疼下去了。
偏偏在这时,变故骤生。
苍生罹难的罪魁祸首,销声匿迹无处可寻的怀渊又出现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像个恶人,仙风道骨,温和谦逊,甚至朝献祭中的大司命作揖行礼。
“大司命大义,怀渊由衷钦佩。”
“怀渊同少司命一样,不忍大司命就这样神魂湮灭,特此来搭救。”
第73章 天道不公
九天境常年落霜飘雪,一切都是庄严有序,静谧无声的,这一夜却起了变故,霎时间狂风骤起,雷鸣震天,电闪疾驰,春夏秋冬四季同时出现,全都乱了套。
少司命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
眼前是空荡荡的司命殿,梦中恶魇还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他梦见兄长将他定在原地,在他唇边落下轻柔一吻,而后转身朝天机台那硕大的命轨走去,他看见兄长纵身一跃,淹没在高速运转的齿轨之中,血肉成泥,骨骼尽碎。
外头混乱不堪,仙侍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听不清,天将兵戈铠甲乱声阵阵,各路神祇飞行的尾光如流星划破天际。
都朝着天机台奔去。
少司命心跳乱了节奏,如擂鼓,冥冥之中似有大事发生,他来不及穿鞋,赤脚踏出司命殿,直奔天机台。
“兄长……”
他喃喃念着,提着一口气不敢松,向来体弱做不了什么剧烈运动的少年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可等他赶到天机台时,一切都晚了。
血红的光冲破天际,直映穹顶,白银色的命轨被染成猩红,有了血液的滋润,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卡顿,发出岌岌可危的嘎吱声,沾着血肉的破碎衣角还挂在齿轮上,随着命轨运转抖落下去,直坠深空。
“兄长,兄长……兄长——!”
少司命反应过来时,半个身子已悬在命轨上,他没抓住兄长的衣角,眼睁睁看着坠落,身后是无数神祇,满目悲戚地拽紧他,将他拉回天机台。
他颓然跌坐在地,瞪着一双红肿的眼,迷茫错乱地看着身周的人。
“兄长呢?”
“我兄长呢?”
四周无声,他们别开眼,不忍去看他。
“你们去告诉我兄长,我摔倒了,腿疼,心口也疼,呼吸不过来,你们让他过来看看我。”
“去啊!快去啊!!去叫他来啊!”
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袍青年,握住他的脉搏,那是很久以前的巽何,彼时还未修成上神之身。
少司命狠狠甩开他。
“我要兄长!我不要你!”
巽何默了默:“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你……”
他话语顿住,蓦然扬头,穹顶之上遍布星轨,本是绚烂华丽的天象,却因命轨上的那片猩红,显得格外诡异。
星轨转动,每一颗星都移动到原不该停留的位置,射下一道道蓝色冷光。
巽何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天衣盖在少司命身上。
似乎只过去一瞬。
少司命不知道,当他扯下盖在头顶的天衣时,已经被巽何牢牢护在怀里。
包括巽何在内,所有神祇脸上的悲戚都消失无踪,一脸茫然地看着彼此。
“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记得我喝醉了……”
“巽何,咱们不是在下棋吗?你来天机台做什么?嗯?我怎么也在这儿?”
巽何愣了须臾,只觉隐隐头疼,他是大夫,自诊后发现并无异样,大约是最近九天境生病的神太多,他有些累。
这不,怀里就有个病了的。
在少司命悲伤又惊愕的眼神中,巽何轻松地笑了笑:“司命并无大碍,不过是近日被梦魇纠缠,有些臆症,引发的躯体化症状,吃点药好好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紧接着,神祇七嘴八舌地对他说:
“对啊,这司命一职接触太多喜怒哀乐,人生八苦,难免被影响,你别太当回事,工作生活要分开。”
“好在有惊无险,你半夜梦游到这儿,还引得命轨震动,我还以为你要跳进去呢,好在有惊无险。”
“就是就是,别想太多哈,回去好好歇着吧。”
那些被大司命献祭命轨一事引来的神祇一哄而散,半点悲伤神色也没了。
少司命望了望天,晴夜深邃,零星落了几片雪,与往日并无不同,被血染红的半边天又被黑色的涂料抹平了,一切都恢复平静。
命轨还是银白锃亮的,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半点血渍都无。
大司命的存在,就像是他臆想出的一个梦。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九天境没有什么大司命,从来都只有你一位司命。
没有人记得那个以身祭天,力挽狂澜,使无数生灵死而复生的英雄,没有人记得他曾真切存在过。
只有少司命还记得……
“你……真的以身祭命轨了?”
即便带着警惕,乍听这种事,仓灵也禁不住染上悲伤的神色。
“嗯,”这英雄无名故事的主角却依旧淡淡地笑着,不觉得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却又被遗忘,是一件多愤怒不甘的事,那一点难过和怅然,只化作叹息,“我倒宁愿阿玖也将这一切都忘掉。”
仓灵:“你祭命轨,不只要血肉相祭,还有神魂。”
大司命垂眸看了看自己愈发透明的身躯。
“没错,我的神魂大多也成了命轨的养料,残留了一部分被怀渊带走,囚困在他识海中。”
怀渊自然不是好心救他,而是有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