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74)
翅膀尖覆在脖颈间悬挂的那枚雕琢成人形的玄玉上,紧紧护着,不许任何人碰。
凤凰沉睡的第一夜,阿韵听说问心秘境毁了。
失去这道屏障,深渊里的邪魔很快便会爬出来,扰乱三重境的秩序和安全,大家都很担心,生怕哪一天平静生活就到头了。
阿韵知道凤凰是天生的祥瑞,一声凤鸣便能驱邪避灾,便将这些事讲给沉睡的凤凰听,希望他赶紧醒来,带领整个万灵境的生灵度过危机。
凤凰沉睡的第二天,阿韵听说魔域危机解除了。
问心秘境虽然毁了,但忽然出现一根神骨,横亘在三重境和魔域之间,犹如一把大斧劈下,阻断两界的通道。
这场危机还没来得及开始,便结束了。
凤凰沉睡的第三天,孔雀回了一趟凤凰宫。
他看起来很疲惫,却拒绝了阿韵准备的沐浴热水和吃食,只坐在床边,撑着额颞,温柔地看着凤凰,时不时抚过那雪白翎羽,也不说话。
直到后半夜,阿韵都快睡着了,孔雀忽然蹦出一句:“你还不肯醒吗?他……他或许快不行了。”
瞌睡中的阿韵掀开惺忪睡眼,目光无意落在凤凰眼睫上,恰好看见一滴泪坠落。
可凤凰还是没醒。
凤凰沉睡的第四天,凤凰宫来了不速之客。
是几位氏族大家的小姐,她们打扮成侍女的模样,却仰着一张盛气凌人的脸,闯进凤凰宫,颐指气使地对拦在寝殿前的阿韵说:“你别隐瞒了,我们都知道了,凤凰受伤了,还在沉睡,如今这万灵境有我们几家说了算,你一只小云雀还是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她话没说完,阿韵就看见那只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滚落在地。
纤纤玉指就那么被齐齐切断,迟来的疼痛终于让愕然的女人暴出痛苦面色,却看到什么恐惧至极的东西,疼都没敢喊出来。
只因幽幽出现的孔雀食指抵唇,很轻地说了句:“别吵到他睡觉。”
这时,阿韵才知道,九天境上那位神尊快不行了,而魔域危机消弭后,九天境神族式微。
万灵境羽族的几位长老,竟生出了想趁此机会打压神族,站上三境之尊的位置的想法。
对此,孔雀抱臂冷笑:“你们当本座死了吗?”
凤凰沉睡的第五日,阿韵端着热水走进寝殿,便见一只翎羽华美如蓝绿宝石的孔雀,与榻上雪白的凤凰依偎在一起。
漂亮的,泛着绿松石光泽的翎羽间,隐隐有伤痕。
那一日,阿韵听说试图造反的几个长老被孔雀明王杀了……
连带着那点自不量力的反心,一同摁灭。
凤凰沉睡的第六日,无事发生。
这是在阿韵眼中,风平浪静,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因为自己整日在凤凰宫中照顾凤凰,不通外人,消息闭塞。
凤凰沉睡的第七日,依旧无事发生……
但凤凰似乎醒了一次,并在深夜悄悄化作人形,那双惺忪疲惫的眼茫然地眨了几下,扫了眼空荡荡的寝殿,便又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那一夜,凤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栖在丹穴山的梧桐树上,拥有一双桃花眼的男人站在树下,沉默着看了他很久,而后,男人掏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剐下自己的血肉,一块又一块……
男人将割下的血肉递到他手中,立时化作一块块漂亮的玄玉。
他抬眼,面前的人只剩一具骷髅,浑身上下半片血肉都没了。
骷髅的下颌抬起,落下,对他说:“……对不起,只剩这么多了。”
“你拿去救奚暮吧。”
仓灵望着他:“我要救奚暮,那你又是谁?”
骷髅下颌又动了下,一阵风吹来,骨骼化作灰烟,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奚暮。
惊梦,苏醒。
仓灵再也睡不下去,逃得过现实,逃不过梦境。
迟钝的记忆一股脑涌来。
他想起来了……
蛟龙绞死了怀渊,也被天梯抹杀。
天梯崩裂,碎成无数锋利刀刃,无差别攻击了所有人。
他来不及躲闪,被奚玄卿护在怀里,压在身下,他替他挡去了所有致命攻击。
伤痕累累的后背,布满碎渣的血肉,生生切断的左臂……
“师兄!师兄……你不许死,你撑住!”
眼前是九方遇崩溃的哭喊,是九天境神祇们一张张悲伤的面色。
仓灵记得,那天下午,秘境外的阳光终于透了进来,那个被奚玄卿布下,笼罩住整个秘境的阵法失效了。
因为阵法的主人已经……
仓灵不记得,孔雀是如何将他从奚玄卿僵硬的,死死抱着他的臂弯间拽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回到了凤凰宫。
他醒来时,孔雀并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小姑娘满脸担忧地守在他身边,泛着哭腔,又是欣喜地说:“尊上,您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七天了,不!是整整七天零八个时辰!”
他睡了这么久吗?
仓灵刚醒,有些茫然。
犹然记得,自己被孔雀抱走的时候,奚玄卿被巽何上神灌了很多药,甚至醒了过来,那双桃花眼隔着许多人朝他看了看。
巽何上神是整个三重境最好的大夫,奚玄卿修为高深,不会有事的……
对!
女娲石不比普通人,只要石身还在,哪怕留着一点点,都能活下去。
那小侍女激动地眼泪都快出来了,一直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不对不对,明王大人说了,不能相信任何人,我还是去找明王殿下吧。
一拉开寝殿大门,就和外头踌躇不得进的侍卫碰个正着。
那侍卫道:“阿韵姑娘,九天境遣人来,说是要见尊上,我是直接禀报明王殿下,还是等尊上定夺?”
倘若仓灵还睡着,阿韵肯定要让人去找孔雀,但现在……
阿韵一回头,穿着雪白中衣,只披了一件绯红外袍的仓灵擦身而过,鞋也未来得及穿,他赤足朝凤凰宫外走去。
阿韵眉头一皱,吩咐侍卫去唤孔雀,便急急提着鞋跟上仓灵。
宫殿外的长阶上,坐着一个人。
萧瑟秋风阵阵催落枫叶,一瓣瓣地拍打在他肩头,他佝偻着后背,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微仰,对上仓灵的眼。
是九方遇。
仓灵有些微的失落,他还以为……
但想来,那个人伤的那么重,即便不要命,也得疗养很久吧,没那么快下的来床。
“他让你来的?”仓灵问。
九方遇“嗯”了声,嗓音哑地像是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从来桀骜的眼也蔫地像是霜雪打过。
赤红的,微肿,睫毛还湿着,像是被雨淋过。
仓灵看天,今日的万灵境是阴天,地面干燥,并未下雨。
他梗在喉咙里的话,咽了咽,吞了下去。
只问:“有什么……事吗?”
九方遇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锦囊,递到仓灵手上。
九天境特有的云织绡,柔和绵软,同奚玄卿的衣裳是一个料子,能摸出来里面是一块触手微凉的玉石。
不用打开,仓灵也心中了然。
奚玄卿兑现了他的诺言。
仓灵咽了咽喉咙,犹疑许久,才问道:“他还好吗?”
九方遇又“嗯”了声。
垂下眼睫,极快地将酝酿练习过的话,一口气道出:“他很好,天梯碎片虽然锋锐,但都是皮外伤,养养总能好起来。”
九方遇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一开口,有些话就控制不住流淌出来,像血,像岩浆,像腐蚀活物的酸水。
那些伤很重,但若在平日里的奚玄卿身上,确实养养就好了。
可于现在的奚玄卿来说,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有些话,他一个字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