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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66)

作者:吾九殿 时间:2022-03-19 10:13 标签:甜文 天作之合 史诗奇幻 东方玄幻

  ……
  哗啦。
  天蚕丝薄衣浸进水里,晕开一层一层的血色。用来清洗的热水盆,已经成了血水盆,里边的红色深得不能再深。
  仇薄灯的指尖浸进去,都只剩下浅浅的影子。
  他跪坐在图勒巫师身边。
  又气又难受。
  仇薄灯原先以为,图勒巫师的愈合能力那么强,伤口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巫师满身鲜血,习惯性不安。
  谁知道……
  利刃入肉的声音,图勒巫师用刀将愈合的伤口重新划开,剖出断在里边的兵器碎片。
  ——他的愈合能力太可怕了。
  他执拗不肯待在哈卫巴神树处理伤势,回来与折腾消耗的时间,断骨已经扭曲着,重新连接在一起。断在里头的武器,也跟着一块儿被包裹进去了。
  图勒巫师长长的睫毛低垂。
  他平静地、习以为常地将错位连接的骨头一一打断,掰正,动作漠然得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骨头。
  而在发现仇薄灯不知何时,低着头,一滴一滴,晶莹的液体自他清瘦的下颌滴落后,图勒巫师罕见的无措。
  他不知道正常的处理伤势的方法。
  不知道仇薄灯这是怎么了。
  迟疑片刻,以为是太过血腥,吓到仇薄灯了,便起身要出去外边处理。
  “坐好!”仇薄灯抬臂,胡乱一抹脸,把人重新摁回到毡毯,“这里处理!快点!”
  自个低头开始翻找哈桑亚给的草药,努力辨认哪中草药更有效……图勒巫师按住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不用那些。
  “行啊!”小少爷把草药往男人腿上一摔,“那你疼好了!守林三年,都这样是吧?真威风,不愧是图勒的首巫哦!”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凶。
  眼圈却是红的。
  图勒巫师按住他的手下意识移开了。
  迟疑片刻,图勒巫师转过身,让仇薄灯看……真生气了的小少爷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寒气针一样扎进骨头,又冷,又疼,密密麻麻的:那些以金粉生生烫上去的经文,正在发光。
  图勒巫师将刀刺进左臂,随着刀尖的没入,金经变得越来越亮。
  ——他的实力就是这么增长的。
  古老而残忍的秘术。
  所以不能包扎、不能上药。
  图勒巫师将短刀刺进最后一处愈合的伤口,剖出断在其中的箭刃时,眼眶通红的小少爷抓住他的手腕,俯身,吻上他的伤口。
  沾血的短刃被推回鞘中,掉到一边。
  火光倒映在银灰的眼眸。
  他是怪物。
  是冠以“降落”意象的天生萨满。
  是杜林古奥的唤醒者,开启者,是一个人的阿洛。
  烈焰腾卷,燃烧。
  沸腾。
  …………
  烧得赤红的炭火,被高高捧向天空。
  “杜林古奥!杜林古奥!由地而天,再由天而地的杜林古奥!布满荆棘与光芒的杜林古奥!”佝偻干枯的族老苍凉的声音,尖锐得近乎嘶吼,“先祖的英魂,将自哈卫巴神树下的圣湖奔出!呼格泰格那!”
  “呼格泰格那!”
  所有族人齐声咆哮。
  圣雪山的寂静震碎。
  二十一根铭刻满经文的石柱,盘旋起神龙般的火焰,火焰腾空而起,在族老们重重的叩首跪拜下,折转,撞向大地。
  轰隆……轰隆……
  无形的轰鸣贯穿冻土层、贯穿岩石。
  雪原在轰鸣中苏醒。
  一条一条,先祖们禁止开挖的雪晶矿脉,在深邃幽暗的地底爆发出璀璨的光辉……就像一个人静止的血脉忽然开始奔腾,川流。
  杜林古奥!
  雪原的杜林古奥!唤醒沉睡大地的枪与矛!吹响战争的号角!
  姑娘们围上雪亮的腰带,在裙摆底插上锋利的匕首。勇士们披上华丽的斗篷,在斗篷底下挂上沉重的弯刀。老人们按住牛羊,干脆利落地将烫过的利刃捅进它们的心脏……无疼痛的宰杀。
  ……来吧,我亲密无间的朋友,我以牛羊和鲜花将你款待。
  ……来吧,我势不两立的敌仇,我以弯刀和弓箭将你等待。
  ……来吧,来吧。
  都来吧!
  利刃拔出,喷涌的鲜血一滴不漏,全落在一个红灰的血碗。
  一片白雪落进血碗。
  老族长将它高高举起,泼向高高的穹顶。
  ………………
  铜盆溅开血色的涟漪。
  淡金色的青铜器皿荡开一圈一圈的血色,昭告即将到来的旋涡——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英雄与传奇的狂潮即将淹没一切。
  可狂潮之下,此时此刻,此刻此时,是没有帕布和阿玛的怪物与野兽,是坠毁的飞舟与燃烧的红枫。
  ——去相爱吧。图勒说,以她的仁慈和冷酷,爱会告诉你一切。
  ——那一切会是什么?凡人问。
  是救赎,亦或者毁灭?
  图勒巫师掰过仇薄灯的脸,重重地、近乎癫狂地吻上他的唇。
  ……救赎就救赎,毁灭就毁灭……无所谓,什么都好,什么都行。就算此时此刻,他的薄灯,他的阿尔兰,他的骨和血,要抽出一把刀,捅进他的心脏,他也只会攥着他的手腕,帮他把那冷冰冰的利刃捅得再深一点。
  仇薄灯不想要以利刃刺穿图勒巫师的心脏。
  他在任由图勒巫师发疯。
  ——他不该这么纵容的,因为图勒巫师更疯了,也更过分了。
  铜盆被打翻。
  血水泼向毡毯、泼向墙壁。
  仇薄灯被翻过身,陷进厚厚的衾被,伶仃的腕骨被缠过冰冷的金链,各缠一圈、分开、然后按在脸颊两边……足够细也足够长的金属链条垂过他白玉般的脸庞,一个接一个的金环,像异域国度,舞女的面纱装饰过鼻梁。
  灿金的、漂亮的装饰。标志所属权。
  叮当。叮当。
  翻倒的血水漫成一张古老的、灼红的羊皮卷。
  血在雪狼皮上涂抹、流淌、弄脏,彻彻底底的……一双指节修长,指骨有力的手按在血色里,仿佛是岩石壁画一个一个印上的神秘手印——黑暗洞穴里爬出来的妖魔,在献祭,在膜拜,在玷污,在臣服。
  “……阿洛!”
  仇薄灯喊了一声。
  图勒巫师低着头,极亮的银雪照出他的身影……仇薄灯来不及再说什么了,泪水浸过眼眸,他仰起头。
  死死咬住冰冷的金属。


第55章 圣子
  填满寒鸟羽的枕头蓬松得不可思议,靠上去后压出一个深深的弧度。仇薄灯精致的脸蛋陷在其中,面颊、眼尾、唇角全都是红的,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互相抵着,流水一般的黑发,散在清洗过的枕面。
  由于他们不小心打翻了盛满血水的铜盆,还不管不顾胡闹了一场,毡毯、衾被乃至枕头全都没能幸免于难。
  只能说,幸好……
  幸好图勒巫师的力量在处理这些上,出乎意料的好用。
  至少一般人可没办法像他那样,轻而易举地将雪汇聚,再消融成热气腾腾的水,再以登峰造极的控风能力将湿透的毡毯、衾被等等刹那烘干……死于雪崩的那些敌人,看到他这么干估计很是有话想说。
  枕面下凹。
  图勒巫师将炉火弄暗后,回来了。
  他侧过身,一伸手,就将昏昏沉沉的小少爷揽进怀里,以最亲密的方式——下颌抵着头顶,手在衾被下相扣,指根挤进指根,指尖贴着掌心……少年的手绵软无力地停留在他的指间。
  熟悉的呼吸落到耳侧,小少爷皱了皱眉,含含糊糊,抱怨了一声。
  ……怎么还在发疯?
  好过分。
  明天一定让他滚出去。
  可惜小少爷困到极点,也累到极点,连动动指尖挠他一下,以示抗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让他出去了……好在图勒巫师除了过分一点,也没有再做其他的,大概只是某种类似野兽喜欢把伴侣固定在怀里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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