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灵异录(94)
肃冼点了点头,淡淡地应声道:“这么说也算是吧。”
“庚三呐——”远处,妖僧忽地出了声。刺骨的冷风吹开了他天盖前的白色纱幔,眼角妖冶的红光在月色下似是灼灼星火,混合着杀意与血气。他拉长了语调,嘴里发出了阴恻恻的冷笑,“这些年不见,庚将军竟还在啊。”
“真是可怜,为了他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你可知他当年把他命给我时,可半点都未提你,比起那皇权,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妖僧的嘴角含着恶毒的笑意,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堂堂大将军骨子里也不过是个下贱的玩意儿!”
庚毅黑眸沉沉,定定地望着那妖僧,他脸上挂着一丝淡漠之色,任凭着他在眼前嘲弄,不置一言。半晌,庚毅语气微凉地道,“你终究不是朱梓扬。说了再多,我也未必会在意你的话。倘若我真在意世人对我的评判,怎会成了死人坡中的一抔黄土。”
妖僧脸上的笑容骤然褪下,“怎得,一个孤魂野鬼也想与我作对吗?”他微勾起嘴角,眸底带着冰冷的笑意。庚毅跨下了马,提起腰侧的长刀,明黄的刀穗在凄冷的月夜下泠泠作响,刀刃闪着寒光,他抬步朝着妖僧走去。
天盖被掀翻在地,顺着冷彻的寒风飘落在宁桓脚边。锋利的刀刃带着一星寒光,没入了妖僧的胸膛。他低垂下眼睑,妖纹在月色下闪着熠熠的红光,“庚毅啊。”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你莫不会真以为一把普通的刀就能奈我何吧。”刀刃被弹开,“哐当”发出了一声脆响,落在了地上。妖僧挑衅般地讥诮一笑,诡谲的妖纹在暗夜下逐渐爬满了他整张面孔:“我可是佛,不死不灭之身啊。”
宁桓蹙了蹙眉,他不安地回头望向肃冼,睫毛烦乱地颤了颤:“怎么办?庚将军打不过他,我们是不是要找出那喜乐佛的真身像。”
肃冼抿了抿嘴,视线落在远处,“就算找出来也无用,鬼城与皇城重叠,正如他所说,他已经是不死不灭之身了。”
“那……”肃冼打断了宁桓的接下来的话,“嘘——”肃冼的眸底淌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压着宁桓的肩,低声道:“别急,再等等。”
妖冶的月色之下,黑雾围拢下的京城透着股沉沉的死气,灯笼闪着幽绿色的火光,仿佛坟茔中明明灭灭的磷火在闪烁。街头巷尾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活尸,在暗夜中的掩护下,它们匍匐在长安街两侧,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
妖僧垂下身,捡起地上的长刀,他眼底含着杀戮的冷意,一步一步朝他逼来,嘴角冷冷地勾起,眸光微微错过庚毅的身后,落在了不远处与鬼城相叠的皇城:“庚三啊庚三,若不是你当年为他顶罪,死在了他的前头,他又怎肯愿意以命抵愿做我的肉身傀儡呢?说起来,我还得多谢谢你。”
庚毅猛一抬头,怔怔地望着妖僧:“你说什么?”
红艳诡谲的妖纹覆满了他整张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嫌恶般的冷哼了一声:“男人竟喜欢男人,你们也是真够恶心的。不过啊——”妖僧人影一闪,不知何时已绕到了他身后,“噗嗤”,那把锋利的刀就这样直直地穿过了庚毅的胸膛,他的身体如风中的浮萍般颤了颤,“不过你也同他一起去死了。”
庚毅抬起了眼眸,墨色的眼眸如黑玉,仿佛整个夜色都融进了他的眼中,鲜血溅在庚毅的脸上,他伸出袖擦了擦血迹,望向妖僧的眼神缓缓重复了焦距。“噗嗤”长刀被从胸腔中拔了出,他以刀撑地缓慢地站起了身。妖僧不可置信地低垂下了眼眸,“明明,明明……”明明那长刀已横穿过庚毅的胸膛,可是殷红的鲜血却自他的紫金袈裟上缓缓晕开,“滴答”、“滴答”血珠子顺着衣角一滴一滴浸没在脚下的土地。
狂风呼啸,地动山摇的巨响之后,冷风圈着寒夜的清寂,吹开了覆着天际的层层黑云。日光倾泻了下,在庚毅地铠甲上镀上了一层亮莹莹的边,原本列成两队的阴兵忽地变换了阵型,将妖僧围于正中。他眼角的嫣红与妖纹在光晕下淡淡褪了去,他茫然地眼神眨了眨,目光在庚毅的身上长久地定住,喃喃地道:“庚毅——”
庚毅淡笑着望着来人,轻声道:“少爷,好久不见了。”
第87章
“滴答”、“滴答”,溅起的鲜血顺着青瓷碗的碗沿缓缓落在碗底,腥甜的血味弥漫在空气中。稚儿撑着下巴,好奇地望向母亲:“母亲,你在做什么?”
鲜血顺着女子的手腕滴落,她低眸望向稚儿雪白的面庞,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那碗盛着鲜血的青花瓷碗被她缓慢而小心地倾覆在那尊半人半鬼的鬼佛身上:“这是喜乐佛,佑人平安喜乐的喜乐佛。”她眸光中带着慈祥的哀意,轻柔地喃语道,“母亲在求他保佑我朱家顺遂,保佑我的小梓扬一辈子平安喜乐。”暖黄的烛光,她柔软的发丝像镀上一层血色的金边。稚儿似懂非懂似地点了点头。朱梓扬自小便知,在母亲的屋中藏着一尊半人半鬼的鬼佛像,那是尊能佑人平安喜乐的神佛。
“母亲她可感觉好些了?”朱梓扬匆匆从外赶回,正遇见端着药罐欲进屋的丫鬟。小丫鬟垂着首摇了摇头,回道:“天暖了,王妃却咳得愈发厉害了。”
朱梓扬蹙了蹙眉,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罐道:“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四月,暖春,朱梓扬母亲的屋内却透着一股暗沉沉的死气。朱色的窗棂前,厚重的帐幔将阳光牢牢地挡在了外头,只剩一盏昏黄的灯烛在忽明忽灭地摇曳。
“咳咳!梓扬吗?”喑哑的嗓音自床幔后传来,明黄色的幔子被掀了起,里面的人单薄而消瘦,“你怎得有时间来了?”朱梓扬母亲吃力地坐了身。天暖了,母亲仍穿着冬日厚重的袄子,整个人显得病弱苍白而毫无血色。
朱梓扬闻着屋内残留着的淡淡血腥味,不禁拧了拧眉,母亲还在用血浇灌着那东西:“母亲……”朱梓扬轻声道。
“梓扬。”朱梓扬的母亲笑了笑,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她低声嘱咐道,“来了正好,快、去给我端个碗来。”她喘着粗气,说话断断续续,他的母亲正在为朱家一点一滴耗尽自己的精血。
“娘,已经够了……”朱梓扬立在母亲的床前一动不动,他的情绪终于打开了闸口奔涌而出,“父亲多久没来看过您了?许是从母亲那时病起就从未来过了吧?不,更早,许是那女人进门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吧?娘,为了如此一个男人,为了朱家,您值得吗!”
“梓扬!”她小声地呵斥着他,抬眸时才发现眼那个如今比她还高的少年郎此时正双眼通红,那眸底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光。朱梓扬母亲一怔,千言万语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她朝他招了招手:“扬儿,过来。”
朱梓扬迟疑了片刻,走上前,屈膝跪在母亲的床前。她的手掌轻轻的抚过他的脸颊,袖口下的新旧的血痕横亘交错在干瘦青白的手臂上,“娘只想在走前为我的梓扬再做些什么。求喜乐佛呀,佑你一生平安喜乐——”
秋雨渐凉,兴献王妃终还是没有熬过这一年的秋。“我们暹罗俊俏的少年郎这么多,你真要嫁给他?如今他虽爱你,可他贵为王爷,世家大族的公子又怎肯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铅尘不染的面庞露出了一抹骄傲又狡黠的笑容,泠泠的笑声仿佛就回响在耳畔,她回道:“他答应过我,他说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人。”
朱梓扬第一回 听到了那东西的声音是在他母亲逝世后的第二日,“梓扬——”明黄的帐幔后传来母亲熟悉的嗓音,朱梓扬微微一怔。他走进屋,循声拉开了屋内藏有的暗格,那尊半人半鬼的鬼佛出现在了眼前。半鬼的脸望着目无表情的朱梓扬,忽地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父亲负了你母亲,你可有想过为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