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下(20)
一点不错,元智正是跟风行阁主秋景有约定,这个神秘刀客可以偿还他为了打探孟国师的下落在风行阁欠下的债务。虽然这件事孟戚根本不知道,但不妨碍他猜出端倪。
墨鲤匆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刀客吐出的血是鲜红的,并不乌黑。
这代表内伤不重。
有了这次拖延,墨鲤与孟戚就赶上了一些,距离前面的两人更近了。
老和尚赤着上身,而刀客衣不遮体。
一件衣服只剩下前面的布可以盖住身体,刀客依旧对它不离不弃。
刀客的脚步正在变慢,他狼狈地躲过元智的几次攻击,这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林木,以及熟悉的人影。
“这些是飘萍阁的杀手。”孟戚忽然道。
元智把木杖舞得虎虎生风,刀客左闪右避,还在坚持往前跑。
最后他甚至不惜原地一个翻滚,猛地发力前扑,总算脱离了元智的内力拍击范围。
只是这个动作导致他的衣襟被地面上的荆棘挂住,随着撕拉一声响,彻底分为两截,同时遭殃的还有左边的裤管,刀客成了第二个光着膀子狂奔的人,而且他的裤子也成了破布。
墨鲤:“……”
到了这个地步,那条黑色蒙面巾还好好地系在刀客脖子上。
被沙土灌了一嗓子的杀手们:“……”
看着烟尘滚滚而去,忽然有个杀手如梦初醒,怪叫着扑向了荆棘丛。
他的手臂被荆棘刮得鲜血淋漓,却还是拼命地在刀客遗留的碎布里翻找着。
紧跟着是第二个醒悟过来的杀手,第三个……
一转眼所有人都围过来,奋力劈断荆棘,面孔扭曲着,像是一条条得了疯病的野狗。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个石瓶,瓶子被打破,里面滚出十几粒乌褐色的药丸。
杀手们争抢着,差点为了药丸自相残杀。
抢到一颗,他们就立刻塞进嘴里,身体摇晃着栽倒。
陆陆续续响起的怪笑声,呢喃声,不绝于耳。
他们浑身瘫软,嘴边流着涎水,两眼发直浑然忘我。
大约过了一刻钟,才有杀手慢慢回过神,随即在地上寻找多余的药丸。
清醒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低声喝道:“别找了,首领那里不可能有多余的,药性能支撑三天,我们必须立刻回去。”
第216章 以正平患
绕山一周后, 刀客像是慌不择路, 一头扎进了密林。
林外却不是复杂的山道, 而是平坦的原野。
仔细一望还能瞧见极远处有栋熟悉的屋子, 正是昨夜买过针线的野店。
元智和尚没想那么多,只管抓人。
倒是后面的孟戚眉头一皱,低声道:“不对。”
他不需要将话全部说出来,墨鲤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刀客的动作太慌乱,也太狼狈了, 此刻裤子都破了一半,如果蒙面巾能算衣服的话, 他勉强穿了两件。
这跟刀客出现的时候给他们的印象不符。
虽称不上桀骜难驯,但骨子里也流露出几分傲意, 这种属于高手的心性不可能如此快地消磨殆尽。哪怕一时挫败,被穷追不舍, 终究是寡不敌众的缘故,即便是急于逃脱,又怎会连路都分不清?
跑了一圈,还专门绕到自己下属面前?
两人忽地醒悟,刀客不是无缘无故折返的。
衣衫破烂很有可能是为了遮掩, 刀客已经将怀里的东西丢给了飘萍阁杀手。
这就奇了。
到底是何等物事?这群飘萍阁杀手出现, 本是为了司家米铺的账册,按理说他们身上没有重要的东西,重要的该是他们追索的东西,怎么突然颠倒了个?
灵药藏怀是戏言, 当不得真。即使真是灵药,也犯不着这么做。
孟戚没猜出那是什么,不过这不妨碍他当机立断,做下决定。
“再往前七十里,是闰县……”
时间不等人,孟戚得立刻折返。
墨鲤会意道:“明日我在城中最大的那家药材铺子等你。”
说罢两人各自分开,一者继续追着元智和尚与刀客,一者回头往西面儿山急奔。
甚至没有商量谁继续去追、谁该折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孟戚想着这边还有元智,更安全一些。墨鲤想着那边情形可能比较复杂,孟戚阅历见识更博,亦能根据蛛丝马迹摸到真相,自己去未必周全。
接下来的路程再无意外,没有伏兵,刀客跑得也利索。
元智和尚提着一口气坠在刀客身后,原本他信心十足,觉得迟早能把这个杀手逮住。毕竟他神完气足,刀客却有伤在身,然而每每快要赶上时,刀客就身法一变窜出去几丈远。
久之,墨鲤瞧出这是一门轻功秘法,可供紧要之时脱身用。
飘萍阁杀手有这等工夫,并不稀奇。
然而秘法这类要诀,往往需要付出代价。
比如用了秘法之后忽然内力大增的,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时间过了之后那是非死即伤,如果侥幸活下来,没有三年五载根本别想从床上爬起来。
轻功之类的秘法后果没那么霸道,不会叫人马上倒地不起,可也一样损筋骨耗元气,直接影响寿数。
看到刀客一用再用,墨鲤极不痛快。
这刀客与他素昧平生,又是沾血无数的杀手,墨鲤不在意刀客的生死。可是作为一个大夫,刀客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一再地找死,这种不爱惜自个性命的做法激怒了墨鲤。
“元智大师。”
传音入密,元智和尚耳朵一动。
墨鲤继续道:“这般追下去不是办法,我看这刀客便是活生生地累死,也不肯被擒,且困兽犹斗难以招架。”
元智和尚低声喧了句佛号。
他是出家人,并无好胜心,更非记恨刀客两次三番试图杀自己。抓了人交给风行阁,除去偿债之外,更重要的是秋阁主说的那番话,飘萍阁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跟圣莲坛有些不清不楚。
圣莲坛是悬川关兵马的心腹之患,如果能瓦解、打击圣莲坛,自然最好不过。
出于这种想法,元智和尚没打算要刀客的命,只想把人抓住。
可惜对方太滑溜了,每每从指缝间漏出去。
跑着跑着,元智都觉得前面不是个人,而是一条鱼。
或者鸡肋。
追之不及,弃之可惜。
正感到烦难时,元智和尚猛地听到了墨鲤这么一句传音。
“阿弥陀佛,施主的意思是?”
“不若你我装作气力不济,略微放缓一些脚步,又不至被他抛下。他连用秘法,此刻看着无事实则耗损已大。要是得了喘息的机会,心中岂有不庆幸之理?”
先示弱,再发难。
元智和尚一点就透,连声道好。
虽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番使诈又不需要对刀客说话。老和尚守戒,却不迂腐。
墨鲤做好了提点元智的准备,只因留力想留到别人瞧不出破绽也不容易,当事者总没旁观之人看得清楚。
孰料元智很有想法,硬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放缓步子,等到刀客察觉后面追赶不再急迫的时候,已经几十里过去了。
四周早已不是野地,而是村庄跟麦田。
对烈阳下忙碌的农人来说,他们就似平地卷起的一阵妖风,不仅突兀还蹊跷。
沙尘迷了人的眼睛,呛得人连声咳嗽。
等到这股“妖风”过去,茁壮的麦秆已经蒙了一层尘土,还有细碎的砂砾。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过去,却是谁都没有看清。
胆大的人面面相觑,胆小的则是脸色发白,丢下农具往家里奔去。
不怪他们惊慌,实是这情形太像是乡野人家口口相传的妖怪作祟,什么一阵怪风刮过,家里的娃儿就不见了。那些妖怪爱吃童男童女,就连胡大仙儿黄大仙儿作乱,也爱盯着人家里的小娃祸害。
墨鲤没去分辨隐约传来的惊叫,他担心刀客冲进村镇。
不是追丢,而是误伤百姓。
好在刀客要调匀内息缓解伤势,还得积蓄力量最后一搏彻底甩开身后的人,没有精神穿街走巷与墨鲤二人缠斗。他正一步步地掉进墨鲤的陷阱。
刀客没有怀疑,因为追了这么久毫无结果,是人都免不了气馁的,更对能否抓到人产生疑虑。这心里一犹豫,赶上前力已尽后力未生的空儿,可不就慢了吗?
就跟墨鲤预料的一样,刀客没有趁机用秘法逃命,而是恰当地保持了一个领先的位置。
元智和尚十分纳闷,偏这时墨鲤又示意他跑过两里地后速度再放缓一些。
“施主,这——”
“大师照做便是,他暂时不会跑掉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墨鲤所说,元智苦思冥想,最后不得不将自己代入被追逐的刀客,随即恍然。
刀客心里知道,身后两人只是一时气力不济,并非真的失去擒杀他的能力。倘若这时候刀客奋起直奔,后面追赶的人受到刺激,反而会强打精神穷追不舍,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如徐徐图之,先积蓄力量,瞅准机会再猛地提速狂奔。身后人猝不及防,见追之不及,自然就放弃了。
墨鲤与元智和尚在示弱,刀客也在示弱。
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元智的光脑门上沁出了汗珠。
——两方各有算计,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这局的关键点,就着眼在“出其不备”之上,而自己这方占了这个先机。
虽说优势在己,可是刀客会在什么时候暴起,会有什么办法脱身,完全是抓瞎。故而根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元智一面忧心,一面感叹江湖人过招也跟行军布阵似的,斗心计斗决断来了。
“大师。”
耳边有传音急喝。
元智即刻醒神,急提一口真气,木杖狠狠挥向刀客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