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下(176)
“为何不可?”
郑涂猛地瞪圆眼睛,死死盯向孟戚。
这究竟是个狂人,还是赵藏风一样的疯子?
眼前逐渐模糊,郑涂喉头赫赫有声,却终究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孟戚在说话的同时,抬掌震断了他的心脉。
“我本以为他还有什么后手。”孟戚遗憾地看着尸体说。
提着白骨老人的头颅回来的宁长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觉得郑涂可能会气得拽住黑白无常的锁魂链,踢不着也要踹孟戚一脚再走。
“贫道来的时候,秋阁主给了一支烟火报讯,说逆军败退之后就点燃……”
宁长渊转头望向城内,火势似乎在逐渐变小,可是看情形又有点不对。
“那,那城下的侠士……”
城头上有人战战兢兢地喊话。
孟戚没有搭理,沉着脸说:“此地就交给宁道长了,待风行阁诸人一到,暂时整合兵力,荆州这些权贵一个都不要放进江夏去,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对付荆州各地的天授王溃军。再不可任由荆州官僚拖延,我去寻齐军。”
宁长渊自是答应,同时瞥向两手空空走回来的墨鲤,犹豫道:“墨大夫,莫非没有找回……刀?”
墨鲤微微摇头,神情有些遗憾。
“断了。”
无锋刀不是名家锻造的神兵,满打满算墨鲤也只用了它五年。
墨鲤自练武开始,随着“身形”拔高跟对内力的控制,不断更换兵器,直到这一对无锋刀才算定型。
然而这是他从竹山县带出来的刀,一路走来,伴他良多。
“改日我为阿鲤寻匠师,重铸两柄上好的刀。”孟戚立刻解下腰间的衷情剑,硬塞过去,“在此之前,不如先用我的剑,我的剑法也可以倾囊相授。”
宁道长默默垂首敛目。
——无量道哉,外袍腰带说解就解。
第342章 非不自量
凉风阵阵, 细雨洗去城墙上的尘灰跟血迹。
江夏城头, 兵卒歪斜着身体靠了城垛而坐, 其中有些身量略矮的人, 直接被头盔盖住了眼睛,说话时还要艰难地抬一抬脑门,才能勉强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这鬼天气,愈发冷了。”
“……喂,你是哪位将军麾下, 怎么瞧着面生?”
被问话的人垂着脑袋,有些躲躲闪闪。
“我是华县逃出的。”
“什么华县, 我看是南平郡来的软骨头罢!”
“你!”
那人脸上露出屈辱之色,捏住对方揪着自己的手臂, 扬拳挥去。
地面的泥水被带起,砰砰的撞击敲打, 伴随着身躯重重坠地的声响,以及周围兵卒起哄的叫好声,霎时引来了一群人的注意。军中生涯无趣枯燥,守城时更是如此,不得允许不能随意走动, 不到轮换无法离开城墙, 很多人心里都憋着一把火要发泄。
“打,打死整个窝囊废!”
“丢了荆州军的脸!”
泥点子飞溅,混杂着十几条朝这里伸过来的手臂。
眼看斗殴要变成一场欺辱的群殴,一道破空响亮的鞭声猛地出现在众人耳边。
“怎么回事?停手!”
督军护尉闻声赶至, 不分对错,对着人群就是劈头盖脸的几鞭子。
兵卒都穿有盔甲,只要不被抽到头脸脖颈手臂,倒也不痛,只是军法严苛,他们忙不迭地缩回去身体继续靠在城垛下避雨,装作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
最初斗殴的两人却没法避开惩罚,被剥掉皮甲,硬生生摁着抽了十鞭子。
秋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侧首对心腹道:“近日那些南平郡投奔来的荆州士卒,屡次遭到江夏兵卒的排挤。”
“阁主,属下倒以为,聂老将军是故意把这些人送进来的。”
说话的正是“出山虎”袁亭,他微微低首,神色谨慎谦卑。
风行阁里懂兵法的人实在不算多,鲍冠勇老爷子教出的徒弟,确实在风行阁属于出类拔萃那一流,袁亭被孟戚打击过一番之后,师兄弟里面又出了一个叛徒,加上裘思之死前后闹出的乱子,袁亭痛定思痛,心中更有不忿,便加入了程泾川麾下,预备随军在扬州荆州交界处迎战天授王大军。
没想到又被程泾川派回给秋景,
连番折腾下来,袁亭的性情变了不少。
当然,这跟江夏守将是他老师鲍冠勇的昔年旧交也有关系,至少袁亭心里对这位老将军还是服气的。
“兵卒轮换守城,每次闹出乱子,都在无关紧要的休憩时刻,那些外来的兵卒被安排的位置很不利,周围几乎没有认识的人,督军护尉更是来得非常快。”
袁亭垂眼,急促而快速地说,“自十日前天授王大军在南平郡府城溃败后,江夏已经陆续遭遇了三波攻击,说是溃军,战力却不弱,虽然老将军指挥有方,加上逆贼的数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少,最终顺利地守了下来,但是对很多守城将士来说,这些逆卒的疯狂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兵卒也是人,任何事情如果比想象中棘手,人都会下意识地畏缩。
尤其是看到同僚的尸体,忍受伤口疼痛的时候,士气必定有所低落。
这时候,就要来一些特殊的刺激了。
也要“警告”诸人,不战而逃,哪里都是容不下的。
“用这种方式?”秋景的神情显露着不赞同,她摇头道,“这些逃卒本身就是隐患,他们已经逃了第一次,就有可能逃第二次,如果战局出现变故,他们就成了压断弓弩的第一份力。”
袁亭正想说区区几个逃卒,督军护尉完全能控制得住,又听得秋景继续道:“再者方才那人,并非刚被换到城头戍防,此前的一个多时辰他同样在这里阻止贼寇攻城,他……”
他跟别的江夏士卒一般无二。
一样浴血奋战,一样在努力拼杀,没有后退。
而被问起来历的时候,他低下头,不敢说话。
临阵脱逃在军中是必被斩杀的,亦是重罪,但战败之后被将领带着“撤退”却不会被军法惩处。可事实是什么,经历过城破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南平郡府的外城失守,确实是有人犯了大错,可是真正的错处,绝不在一个普通的兵卒身上。”秋景眼底的不忍之色慢慢消失,她转头望向城外,连绵的秋雨仿佛一层灰色的帘幕罩住整个天地,几乎瞧不见远处的江水。
城外还堆着尸体,十来个由吊篮挂下城墙的人正埋头在城外挖坑。
他们要把尸体推下坑,浇上油,焚烧后再填土。
江南多疫病,雨水多的时候尤甚,尸体不能久放也不可草草埋掉。
干这样的活计当然是有风险的,贼寇若是忽然来袭,吊篮又每次只能搭载一人,便意味着大多数人都会死,一般是犯错受罚的兵卒去干。
之前斗殴的两人,受完鞭刑,也被押到吊篮那边,一人拿了一把铲子,垂头丧气地下去了。
这个天气淋雨干活,可不轻松,一个不当心,就可能病倒。
世道艰难,一个人的无辜与否,乃至他的生死都是那么无足轻重。
要说倒霉,大概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不好的时候,出现在一个不利的位置,又没法表现出过人的能力,最终被不幸的浪涛卷入其中。
秋景用右手抵着粗粝的城墙,细微的疼痛让人头脑一清。
“吴地的消息传来了吗?”
袁亭愣了一下,他以为秋景要问荆州的战况,毕竟齐军已经跟天授王逆寇遭遇了。
“尚未,不过程将军已经在昨日拔营,正往东进发。”
这是放弃荆州,准备应对吴王的兵马了,显然吴王也不打算继续坐山观虎斗,想要下水捞点好处,但钱塘郡跟荆州中间隔着宁王辖地,宁王还薨了,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一块不错的肥肉。
秋景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的情形是她带着人协助荆州军守江夏,程泾川对抗吴军。表面上看起来她更难一点,江湖人桀骜难驯,不能如臂指使,荆州更是几近沦陷,可实质上程泾川的处境更难,如果不能挫败吴王的野心,江南局势会再生变故。
“必须在冬日彻底到来前结束江南的乱局,否则……”
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使得他们大批死亡。
人口一失,江南元气再难恢复,不管是秋景通过风行阁跟各路商行盘活的消息网,还是程泾川妄图改变驻这个世道的野心,都将化为乌有。
因为一切变革,都要建立仓禀实、衣食足的基础上。
袁亭犹豫了一下,终是低声问:“不知孟国师身在何处,可否请他去程将军那边?”
“吴王麾下没有像样的武林高手,裘先生留下的人手够使了,且两军交锋,主将的威望很重要。孟国师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即使吴王退去,宁地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程泾川,他只能靠自己。”
秋景话音刚落,便见远处有十几骑朝着这边而来。
城墙上瞭望的兵卒一声唿哨,所有人抱着兵器爬起来。
“且慢,是我们自己人。”
***
“墨大夫,请用茶。”
墨鲤伸手揉揉疲惫的眉心,冲着风行阁的人笑了笑。
同坐的还有宁道长,满面倦容,风尘仆仆,瞧着完全不像是一个高手。
右侧坐着的几位是衡山派长老,算是荆州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
“逆寇分为五股,在荆州劫掠为患,虽然从南平郡府城逃出去的那些人已经被齐军跟我等尽力狙击,可是天授王大军在之前就有数万分散到荆州各处……”
秋景听着属下滔滔不绝的禀告,挥手制止,站起来冲着众人团团一揖。
“辛苦诸位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