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14)
那人就地跪下语无伦次地大呼冤枉,高骊眼睛看着他,手指向何卓安:“既然你说你冤枉,那便由梁尚书彻查你,若罪名有一条属实,你应当受的刑律,由你的顶头上司何尚书来承受。”
何卓安的落眉一跳,刚出列要开口,忽然见眼前有一道黑影裹着腥风飞来,惊得忍不住后退,被姜云渐搀扶住了。
他们看着那只大张着翅膀在空中腾飞的海东青,仓促之间寒毛直竖。
“陛下!”
“朕没让你们开口。”
高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些异常,但他喜欢这种异常。
他再叫一遍那户部官员的名字:“朕再问你,你当真冤枉?”
梁奇烽得意洋洋地回头看,皇帝能把刀递到他手里,他求之不得。
那跪着的官员汗流浃背,惶恐地先看了旁边的何卓安,姜云渐先于她抛来冷冽警告的一眼,看他的眼神如看一个死人般。他再抬头,冷不丁看到眼睛发亮的梁奇烽,恐惧几乎掩盖了理智。若不承认,一进刑部……梁家十八道酷刑,得挨到几道?
高骊专注地竖着耳朵,听到了那人颤颤巍巍的认罪二字。
梁奇烽冷笑:“此非禽兽,何为禽兽?”
不知为何,高骊的心情突然好极了。
他一字一顿地模仿方才上谏的老朝臣的语气:“禽兽当杀。”
话落,哨声响起,海东青扑向了那官员。
*
高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巳时才慢吞吞地起来,张口又是先喊“绛贝”,继而才喊“玄漆”。
听到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外堂回应,高沅一骨碌爬起来,没人伺候衣鞋穿得稀里糊涂,头发更是梳不好,一气之下直接披头散发出去了。
到了外堂,只见谢漆的背影站在食桌边,梁家一堆奴仆都候着。
高沅脸上挂不住,退回里屋去喊谢漆过来,别扭地让他帮自己整理衣着。
结果就看到谢漆面无表情地冷着那张暴殄天物的脸:“你十五了。”
高沅被堵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抬腿去踹他,谢漆一闪身,人掠到五步开外去了。
高沅踹不到人,还险些重心失衡栽倒,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躲什么?!绛贝就不会躲!”
谢漆就当没听见:“殿下自己叫个别的人来帮你。”
“我就要你伺候我!”
说着他转身要走,高沅急得快步上来,谢漆耳朵听着声音往旁边一闪,高沅没刹住,一把倒栽葱地摔到了地上,若是没两层地毯铺着,怕是得磕掉个门牙。
谢漆看着高沅趴在地上不动地躺尸,一上一下安静半天,他伸手拎起了高沅的后领,把这个披头散发掉眼泪的小疯子拽起来,半推半带地把他丢到妆镜台前去坐下。
“你算哪根葱,绛贝就不会这样……”
“你把方贝贝打到爬不起来,现在是怎么有脸说这话的?”谢漆冷淡地打开镜台的小抽屉,找了把最简朴的宝石梳子和发绳发冠扔到他面前,“自己梳,不然叫别人来,或者重回宫城。”
高沅捏着掌心里的梳子,瞪着含泪的眼睛看向他,谢漆直接拉起张椅子到旁边去坐,露出个凉薄的后背。
高沅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机械地收拾自己的脑袋,不过是简单束发,梳子掉了三次,发冠更是掉了五次。谢漆安静地听着,不知是他真不能自理,还是因烟草吸食过度。
前世对高沅的印象只有那些喜怒无常的疯癫行止,现在看眼前,还是个利爪尚未磨出的小疯子天阉。
谢漆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看梁家上下、内外,浑然无药可救。
高沅虽然如今年纪尚小,但也基本没救了。
等高沅艰难地梳完,谢漆轻叹着问:“殿下今天预计怎么做?选址开府之事,梁尚书同意了吗?”
“那是当然。我舅不会违逆我。”高沅还想趾高气扬,鼻音却重,“未时就去看。宗人署、工部、礼部都会派人来,你陪我一起去看那些地方。”
谢漆回头看了一眼他那发型,惨不忍睹,着实伤眼。
他把头扭过去,不想说话了。
高沅:“……你那个眼神,是不是瞧不起我。”
“时间不早了,殿下还是先去用饭吧。”
高沅又生气又委屈,咬牙抬头挺胸地出去,吃饭前还是和昨晚一样,要谢漆先给他试毒,也不知道他这样强烈到怪异的警惕心是因什么事情萌生的。
即便是回到了梁家,这个他第二熟悉的母族之家,除了谢漆,加上梁千业和梁奇烽,他似乎也不相信其他任何人,哪怕自己的发型和衣着歪七八扭,也不允许其他人来碰他。
用完饭高沅便立马翻脸,让其他奴仆都收拾完东西滚远,自己到厢房的门槛那里坐下,望着西院里的花卉植株,后脑勺歪斜的发绳随风乱飘。
他安静地坐了半个时辰,全程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而后他毫无征兆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僵硬地抬起手抱住脑袋,自己低声地重复了许多句“为什么”,之后又如梦初醒似的醒过神来。
他转头看向谢漆,指自己旁边的门槛微笑:“玄漆,你也到这里来坐。”
谢漆摇头。
看起来,高沅即将又抽疯了。
“站太久不会太累吗?不到我身边坐的话,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高沅眉眼弯起,他笑起来时和梁太妃的神情极其相像,艳丽长相的攻击性被亲和温良的气质掩盖过去,是蛊惑、讨喜的模样。
果然是在抽疯。只是这一回不是坏的抽疯,而是短暂的温良。这两种状态,到底哪一种才是他的真正面目,谢漆并不知道。
“对不起。”
高沅突如其来的一句轻声道歉,震得谢漆腿抖了抖。
“突然就将你从天泽宫调出来,你心里一定对我怨声载道,对不起。”高沅眼睛又看向那些风中摇曳的花卉,“除了方贝贝,我不知道还能信谁,所以便擅自把你调出来了,虽说只有几天而已,但你被迫远离了三皇兄,心中一定很不舍。”
谢漆盯着他的后脑勺。
“谢漆,三皇兄看起来很凶悍,私底下他待你好吗?会像我打方贝贝那样打你吗?”高沅的语气有些低沉,像是泛着一层水落石出的愧疚。
谢漆不答,他又自言自语:“应当不会。当初你们试武从玉龙台上掉下来,只有他惊慌失措地冲出去,隔着那么高的地方,都愿意伸手去接你。”
高沅自说自话了半天,一句话还没截完,果然又陷入了一阵安静,似是被砍断提线的木偶。
过了半天,他伸手摸自己身上,不住重复嘀咕“我的烟呢”,而后便站起来在门前团团转,显然团团转并不能让烟凭空出现,他很快便气冲冲地跑到了花卉丛中,发狠地抬起脚,把那些珍贵的植株名花胡乱踩坏。
踩到一半他便体力不支,喘着气站在狼藉里抬头,风将他凌乱的胎发吹到遮住眉眼,他红着兽一样的眼睛看向谢漆,嘴唇在风中一开一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话,但全部被皮囊堵住卡在灵魂里了。
谢漆分辨出他的口型,无话可说。想了想,他在衣服的夹层里摸索寻找,有时候在外执行任务会突然饥饿难耐,每天整理衣着时,他都会在身上备一些细小的糖粒。
高沅浑浑噩噩地站在花丛里,忽然看到门里那个人向他招手,他下意识便跑上前去,主动地伸出手索取:“烟……烟……”
结果掌心里放了三颗裹着油纸的圆形东西。
他皱着眉狐疑地抬头,眼前人顶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用着一种薄情寡义的冷淡口气说话:“抽什么烟,吃糖去。”
高沅烦躁得想杀人,忽又听到那声转瞬即逝的低低叹息,心里的怒火恍然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我又不是垂髫儿。”他不由自主地边说边撕开一颗糖,捻在指尖左看右看,皱着眉头扔进嘴里去。
三颗都吃完之后,他一屁股又墩在门槛上,心里有些久违的平静,情绪稳定地看着谢漆半蹲在被他踩得稀烂的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