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63)
据说闻大娘子最近快回来了,但书信太慢,脚程又没个估算,闻小二就只能见天地去城门口蹲人。
结果姐姐没蹲到,先蹲到了不苦。
整个闻氏宗亲碍于首辅杨尽忠,都不太敢在明面上和不苦来往。但闻小二是谁啊,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得罪杨尽忠能咋?把他犬父抓起来?那他可求求他了,赶快帮他实现这一伟愿吧。如果真的能成真,他愿意在家里给杨阁老立个长生牌坊,天天让狐獴一家轮流拜他,祝他老人家早登极乐……
“停!”连亭对这一家子碎嘴子的内心世界是一点不好奇,也不想知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和闻小二当时聊得颇为投缘,相见恨晚,恨到差点要烧黄纸拜把子,后来一想不对啊,我们就是亲戚,我就去他家住了。”不苦大师当时也是算了一卦的,卦里说住下也行,他就“安贫乐道”了,结果却被连亭抓了包,三清误他!
闻小二在京中没什么人脉,当时就请了不苦大师帮忙找人。
不苦正好见过闻大娘子本人,她作为宗亲,过去差点被亲爹卖了抵债的那事是真的挺炸裂的,不苦当时还在泮宫读书,特意逃学去围观:“闻大娘子是个挺好的姑娘,我不敢保证她为什么会被追杀,但我觉得八成以上是追杀她的人有问题。”
连亭若有所思,总觉得这里面其实就差一块拼图,他便能把整个故事都串起来。
但差哪儿了呢?
“所以闻大娘子没事吧?”不苦其实想问连亭的是,如果真的有事,你能不能罩得住?
连亭也给出了答案:“暂时来看没问题。”不管追杀闻大娘子的人是谁,他应该都是能摆平的,除非闻大娘子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之人。
“那,咳,”不苦大师得寸进尺,“咱们也帮忙找找人呗,小二真的挺急的,都快哭了。”
闻小二一直从去年秋天等到了今年春天,等得人都快疯了,也不见他姐来信解释,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天天地被害妄想症,生怕他姐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姐叫什么?”
“哪个姑娘的闺名能随便说?那不成耍流氓了嘛。不过,我知道闻小二叫闻来金。他姐大概会叫个什么闻来银之类的吧?”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娘给你生个姐姐,然后随你名?”
事实上,闻来金的姐姐叫闻来翡,姐弟俩的名字出自“盛世翡翠乱世金”,一看就是他们那知识文化水平有限的烂赌鬼亲爹的“杰作”。在开始跟着年娘子做事后,年娘子建议闻来翡行走江湖最好有个马甲,她就改了个烂大街的翠花。
也就是絮果的翠花姐姐。
她宁可叫翠花,也不想叫闻来翡。
可荒谬的是,正是闻来翡的这个身份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了她。
闻来翡没想到护送他们上京的柱子竟然也叛变了。娘子在世时对他们多好啊,哪一个不是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被娘子拉了一把,活出了人样?
结果呢?
财帛动人心,娘子才死,就有人打起了少东家的主意。
她本来对娘子把少东家送回前夫身边的决定是不能理解的,他们有人又有钱,一定会把少东家照顾得很好,为什么要赌一个多年不见的前夫的良心?经历了柱子的事她才明白,娘子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也幸好闻来翡机警,在快要入城时发现了不对。她当时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少东家一起跑,但她可能无法带着他跑太远;要么由她来引走柱子等人,给少东家留一个进京的活路。最终她选择了后者。
“您会数数吗?”闻来翡在脱离车队、把少东家藏到隐蔽处时道。
絮果点点头:“我能数到一千哦。”
“那我们来做个游戏吧。”闻来翡焦急地用灰尘抹黑了少东家的脸,明面上还要尽可能地稳着,生怕吓坏孩子,“您不能出声,要在心里默数。等数到十个一千的时候,如果我还没有回来,您就自己先进京去找爹,好不好?”
京城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
只是她大概没有办法陪少东家走完这最后一步了。
当时闻来翡是怀着自己不会活下去的决心,去引开柱子等人的。她假意是带着少东家一起逃跑,一路摸上了汤山。本想当面跳崖,好以绝后患,没想到却是绝处逢生,在淑安公主的庄子里活了下来。
只不过后面又横生了这样那样的枝节,有人摸进了公主的庄子,还不是柱子等人,是比他们来头更大的人。闻来翡不得不再次开始逃亡,几次引开各路追兵。在京外好几个省绕了一个圈,才最终走到了今天。
她扮做普通农妇,跟着赶早集的百姓商贩一起蹲在城门外,仰头看了看天亮才能打开的大门。
在心里不断祈求老天爷保佑,少东家已经和他爹顺利会合。
至少、至少千万不要出事啊。
***
少东家絮果此时还在和五白糕大眼瞪小眼呢。他一开始只想吃一小块的,但一块根本尝不出来味道,就又吃了一块。不知不觉,油纸里只剩下了一小半,但他当时还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停了手的,因为再吃就吃不进去晚饭了。
结果等晚饭过后,吹灯拨蜡都要休息了,絮果总感觉他好像听到了点心之神在召唤。
——年轻的絮果啊,你都不知道吗?这个世界有个规矩叫陌生的点心绝不可能留到第二天!
絮果、絮果表示点心之神说得可真对!
他在把最后一口五白糕都吃进肚子里后,就开始海豹式地认真拍打肚皮,然后才想起来对着只剩下渣滓的点心油纸宣判:“啊哈,你们的死期到啦!”
第43章 认错爹的第四十三天:
五白糕最终选择了和絮果“同归于尽”。
絮小郎因为大半夜偷吃不好消化的糯米类糕点,而喜提了隔日不用上课一天。
天还没亮,他就开始发热,温度不算高,只是低烧,但还是让老父亲连亭担心不已,每次看见儿子生病都比他自己患病更令他难受。
幸好,连亭给儿子找的大夫已经住到了府里,不用再像之前一样花费太多路上的时间。对方是李大夫的世交,姓孙,名枳实,为人老实,医术精湛,就是有个不爱见人、也不爱说话的小毛病,不过这样的怪脾气让孙大夫看起来更有神医范了。
如果絮果的阿娘在,一眼就能看明白,孙大夫这不是古怪,只是单纯的社恐。
抗拒和陌生人打交道,在公开场合有些放不开手脚,又不善言谈,但其实拥有非常丰富的精神世界,自己就能和自己玩得很好,并不会感到孤独。
和絮果这种社交恐怖分子是两个极端。
但也是因为社恐,让孙枳实根本没办法坐堂。偏偏他家和李家一样世代为医,他又颇具医术慧根,自己也喜欢研究药物,从小就被确立了大夫这个终身职业。
孙大夫不是专攻小方脉的,他是个全才,因治好了定西侯爱女的怪病而名噪一时。
但也是因为这次问诊,让社恐的孙枳实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以前在自家的医馆只是偶尔帮忙,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醉心于研究。现在每天点名来找他看病的贵人一茬又一茬,他谁也不敢得罪,又真的很抗拒和人沟通。
就在这个时候,连厂公的橄榄枝被递了过来。
连亭答应孙枳实除了给他儿子看病以外,其他时间可以随意支配,不管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研究医术还是干什么都可以,连亭会保证他不再被任何人随便打扰。这话不是没有其他人对他承诺过,但相较之下,他还是更相信东厂的底气。
况且……连大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是不苦在听说了价格后,恨不能弃道从医的那种。
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和连亭说过“自古道医不分家”,最后在连亭的一个眼神中圆润地退了。
孙枳实在背着药箱被婢子叫来时,还能听到絮果和点心之神中气十足地吵架。不苦大师正在一边说:“就冲他这个精神奕奕的劲儿,肯定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