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6)
很显然的,这一听就是絮果他娘教孩子的交朋友方式。
现在他又认真地“传”给了他爹。
连亭没再说话,只是宽袖一扫,就收好了所有的糖果。然后,他便趁着还没有亮的夜色,着一身绯色朝服跨马,赶赴了早朝。路上大雾弥漫,唯有马前的灯火微微照亮了一些前路,像极了絮果笑起来时闪闪发亮的眼睛。
在路过千步廊的辅兴坊胡麻饼摊时,厂公的马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又生生退了回来。在一众被吓坏的小官吏中,他就像是没看到他们的惊恐一样,只开口对卖家问道:“饼子多少钱?”
因为昨天的事,今天出来摆摊的小商贩都少了,不过也有为了赚钱不要命的例外。张娘子一家就是个中翘楚,憨厚的丈夫是胆子最大的,替娘子开口回了连大人:“古楼子十二文一个,素饼六文钱一个,十文钱两个。如果大人是要上朝,小人推荐素饼,没有味道,还轻便好拿。”
放在外地,这样的价格可以说是天价了,但放在雍畿却是再实诚不过。京城挣的钱多,物价也是高得离谱,素有“雍畿挣钱雍畿花,一分别想带回家”的美誉。
连亭直接扔去了一袋子铜钱:“拿五个素饼。”
等拿到裹好油纸的饼子,连亭看也没看对方想要恭恭敬敬还回来的多余的钱,那一袋铜钱够买十倍的饼子有余。他皮鞭一扬,就打马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在那天点卯的偏殿门口,连厂公披着大氅冷着脸,一连送出去了三个咸甜可口的素饼,都是给的目前与他同为利益共同体的同党。
他儿子的糖他可舍不得,还是分饼吧。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拿到好友饼的同党诚惶诚恐:QAQ好慌,这不会是断头饭吧?我是忠诚的阉党啊,大人!
絮果娘:银票里的钱都是廉大人这些年给絮果的,我给他这属于是零存整取了。
今天着急出门,没有来得及捉虫,后面改。哐哐给大家磕头。明天放攻出来溜达一下,彩衣娱亲(不是)。
PS:攻是小皇帝的亲弟弟,北疆王世子闻兰因,和受同岁,是一个目前来说,脾气有点古怪的小孩,但未来可期!
第6章 认错爹的第六天:
年幼的天子垂坐朝堂。
新寡的太后就在他的身后,隔着一道深色的翡翠珠帘,临朝听政。满朝文武泾渭分明,宗亲在前,朝臣在后,文臣居左,武将守右。
今日的早朝没什么新意,是个人就能预料到,主要讨论的内容无非就是昨天的千步廊刺杀案。被刺杀的是清流一派中老而弥坚的大理寺卿蔡思蔡大人。幸好当时有不少东厂与锦衣卫的高手在场,蔡大人虽受了伤,但至少性命无虞,如今正告病在家,接受太医院全天候的贴心服务。
随着清流派一道上书请奏陛下增派人手彻查此案的折子,朝堂内斗的大戏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武将们事不关己,和几乎不怎么参与朝政讨论的宗亲一起,选择了吃瓜看戏。
因为这明显是文臣那边的事,如今还谁不知道先帝给今上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没完没了、层出不穷的党争?
哪怕是一场再清晰不过的刺杀案,也能被他们全方位、多角度地解读出不同的新花样。连蔡思为老不尊、因扒灰而惨遭买凶情杀的离谱推测都出来了。
蔡老爷子都快八十了,要是听到有人这么背后编排,怕不是都用不着刺客,就能原地气死。
上书的朝官中,有真心实意为蔡大人追凶的,也有浑水摸鱼的,但最多的还是想要借由此事达成自己目的的。连亭只觉得各位大人的念唱作打有趣极了,没有一个动作、眼神是多余的。他并没有参与讨论,只记住了每个朝臣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并在心中进行了重新的解构和分析梳理。
因为他下朝后要去给太后做复盘。
杨太后虽然已经是太后了,但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值美人风华。她出身不高,是个标准的笨蛋美人,因大启一直有“后妃采选民间”的祖训,才侥幸封了继后。而从她的姓氏就能看的出来,她和杨首辅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只是不多,如果不是她封了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首辅当远亲。
太后与首辅目前看上去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只有连亭这些太后的心腹清楚他们到底是哪头的。
杨太后没读过书,大婚前目不识丁,连亭最初能被选入长春宫,就是为了私下教皇后识字。先帝死得突然,杨太后对朝政完全是新手上路,她甚至一度不提品级都分不清官职大小,幸而她肯耐得下心去学、去思考,不会在没把握的事情上外行指导内行,成长得非常迅猛。
除了坚持复设东厂一事外,杨太后在朝臣中的口碑还不错,是与小皇帝一样的吉祥物。
为免引起杨首辅那边不必要的警觉,连亭并不会次次下了朝都去慈宁宫,只会三不五时地“请安”。好比这一天。
慈宁宫中也有一道影影绰绰的珠帘,只不过这一回是穿着石青色常服的太后坐在前面,小皇帝隐在帘后。
大启的太监比历朝历代都特殊,内廷每年都会选一批阉童进内书堂读书。十二监中的司礼监,在情况特殊的时候,甚至有代帝批红的特权。只不过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和阁老杨尽忠狼狈为奸,内阁内廷沆瀣一气,恨不能太后和小皇帝一直这么无知下去,这才给了连亭上位发挥的空间。
连亭从不会自居在教太后,他觉得他只是个非常善于讲故事的人。生动幽默,条理清晰,简单几句就能把纷杂的事情给捋个清楚明白。
如今在朝上腰杆子最硬的两派,分别是以首辅杨尽忠为首的杨党,以及自诩君子群而不党的清流派,在千步廊出事的正是清流派的大佬之一。
这就像村头的两家榨油坊,一个村子是养不活两个榨油坊的。现在其中一家油坊的三老板出了事,那必然要怀疑是对家下的手。但另外一方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被动挨打,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都会先一步为自己抱屈,甚至倒打一耙,说对手贼喊捉贼。
雪花一样的奏折已堆满了内阁的桌案,两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规模攻讦。
清流派虽没有直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案子的幕后黑手还需要查吗?杨尽忠在先帝朝时就以排除异己而闻名。杨党的反驳也很有力,他们要是真的想搞清流,有的是办法,犯得着当街刺杀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瞧不起谁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压力也就给到了一直在督办此事的锦衣卫。
“谁下的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从这案子里得到什么。”双方一起给锦衣卫施压,不是因为他们都想为蔡大人伸张正义,而是想锦衣卫不堪重负,不得不答应协同多方调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人推到这场权力的斗争中。
清流派想推蔡大人的学生上位,不用问,这人自然也是武陵学子,根正苗红的清流派。杨阁老为了避嫌,不好明着推旗帜鲜明的杨党,却有个更适合的人选——在大理寺深耕多年的廉深。
“廉深?这名字有些耳熟。”杨太后蹙起一双秀眉。
“太后英明,廉深廉远也,是和光三年的探花,江左人士,武陵学子。”出身世家,状元之才,还是大儒纪关山的关门弟子。纪关山正是如今清流派领袖陆春山的师兄。这么一长串的头衔下来,廉深看上去就是个再清流不过的清流派,曾经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直至廉深娶了首辅杨尽忠妻族的女眷。
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出现了,廉深并不算严格意义上地加入了杨党,只是……懂的都懂。
廉深极擅诗文,据说曾一年之内给杨阁老写了三十五首赞美诗,谄媚至极。当然,他自此在朝堂上也称得上是名声尽毁,被骂得老惨了。
但最有趣的是,廉深那一届虽号称人才辈出、百花齐放,最后的结局却是贬的贬、死的死,只有廉深一人在官场上熬了出头。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到如今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他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