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深情男配[穿书](187)
谢通幽忽然没了声音,沧玉不免望去,见他只是怔怔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我有何不对吗?”
老者的手轻轻抚摸过湿滑的石头,池水冰冷,这时是冬日,纵然穿着厚厚的衣袍,仍能感觉到冷意无孔不入,谢通幽微微抽了口气,鬓上已添了几丝花白的雪絮,他轻声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多少有些羡慕,这世间的情意,还能有什么比空谷回响来得更动人。”
“何意?”
谢通幽笑了笑,收回干枯的手,他这一世的身体并不太好,纵然续命延寿,到了这把年纪仍是眼见消瘦,个子又生得高,便显出几分单薄来,话头一转,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前几年城外有个庄子要打一口井,说是有水,就由着打下去,结果打了好久,都不见有水。”
“哦?”沧玉虽然不大明白这事儿跟打井有什么关系,但仍是顺着谢通幽的话问下去,“那最终有水吗?”
谢通幽怔怔道:“我原以为,至多是古井无波,可其实,其实是他本就没有水,我总以为自己不断地努力下去,总是会有水的,到最后才发现,我以为终于凭自己一己之力掀起的波澜,不过是试探的石子扔在井上传来的响声。”
沧玉愣了愣,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明白,他忽然不知道谢通幽是不是在说打井这件事了。
“自始至终,只是我以为本该会有的,所得到的那些回应,所以为的那些可能,不过是自以为是,正因为花耗了如此多的心力,甚至不惜欺骗自己。”
沧玉轻声道:“听起来,这口井打得很艰难。”
“没有井。”谢通幽惨淡地笑了笑,“是我以为有而已。”
直到过了小半个月,沧玉出外散心时看到了庄子外那口被荒废的枯井,才明白过来了谢通幽的意思,冰雪渐渐消融,冻结的泥块如同砖石般堆砌在井底,几颗被刨出的泥点冻结成石子散落着,如同谢通幽丢掷在井中的情意。
这是一口枯井,挖得再深,挖到底,也是挖不出任何水来的。
玄解的性子古怪,又向来不讲情理,与他相处时就连沧玉都时常觉得无可奈何,谢通幽将他说成是空谷传响,倒真是不错。其实有时候沧玉自己都会觉得,他喜欢玄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一路走来,他对玄解动心历历在目,可是玄解为什么喜欢他,却似乎总觉得虚无缥缈,只是那回应又的的确确是实打实的。
想不通的时候倒罢了,想通了,便越发想念玄解。
接下来的日子算不上难熬,因为集成一张画,平日文人墨客画来简单,可要囊括天下山川四海,兼容世间美景,就不那么容易了。幻草能浮现与记录人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将许多风景糅杂在一起,形成一处天然的幻境,而要借幻草之力,令外人看到自己所见过的风景,还需要许多实验。
谢通幽画了什么,沧玉并不曾看见,那位老者也没透露半分,只是他约莫能猜到。
人生自是有情痴,这种情意怎么能忍得住,即便要藏要掩,终究是会跳出来,流露出来。
这些事自然没有什么好与玄解讲的,即便讲了,按照他的性格,恐怕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感动亦或者惋惜的地方,他天生就是这样的烛照,怎么改都改不了,大概是这个种族本身就恋爱脑,看始青多多少少就能看出些来。
那些鞭策着沧玉往前走,叫他脚不沾地,片刻不停的情意,从他人的人生里游荡而出,如同诱饵般往前飘去,促使沧玉回归到青丘来。
他与玄解呆了二十一年,前几年还好,后几年就觉得厌烦,似乎天天日子都是这么过,枯燥乏味,没什么乐趣。烛照伤得重,十天半个月才醒一次,简直是琉璃宫的翻版,只是那时候总还有玄解与他站在一块儿,可这次却是沧玉自己画地为牢。
沧玉离开青丘,未必没有喘一口气的想法,只是他走得越远,心就离青丘越近,等到画成功的那一日,他的心几乎飞到了玄解的身边。
“你在想什么?”玄解不太明白沧玉为什么出神,便轻轻用鼻子蹭了下他的脸颊,如同原型时那般,亲昵无比。
沧玉这才回过神来,愣了愣笑道:“没什么,只是想些陈年往事罢了,都是些说了你也不会感兴趣的事。”
“只要有关你,我都感兴趣。”玄解反驳道,“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可以。”
十五年的光阴,对凡人而言已走过一个小半生,能叫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出落成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能叫一个英姿风发的少年郎变作身兼重责的中年人,能叫一个尚有余力的中年人,变作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家。
可沧玉的头发既没白,身上的担子更没重,他如同浮萍飘过天下,最终归入到了玄解的怀里。
日子真是短,日子真是长。
于是沧玉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他身后是江南水乡重重的荷影,那些未开的花,那些未败的叶,在他修长的指下顺着轻浮的流风摇曳着,如同一叠叠女子翩跹的绿裙,在这荒芜寂寞的火灵地脉之中,带来勃勃生机。
那该说些什么好呢?
说十五载的游记,说那些有始无终的情意,说这世间的爱恨情仇,说这人间的春夏秋冬,说来时路上遇到的欢喜,说去时道不尽的忧愁。
最终沧玉只是轻轻俯身于玄解的耳畔,道一句从未许下的蜜语甜言。
“咱们俩就此终老,再不分开了。”
人间四时景,怎比空等在荒芜之中的情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深恩厚缘—谢通幽
人总有一死。
小参仙在外熬药, 苦涩的药味顺着门缝钻进来,叫人舌根都泛出辛涩来,小辈们怕开窗害了谢通幽吹风受凉,又怕将老人家闷坏了,隔着老远的窗户支起一小扇,勉强透进来些凉意,将房屋里腐朽老旧的衰败之气吹散些。
谢通幽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眼睛比当年沧玉来找他时更坏了,一手开外人畜不分, 即便是小参仙进来,要是没用手摸一摸, 照旧分不清是个人还是头小黑羊。
他今年一百二十岁,活成了人瑞,来求福气的人几乎能踏破门槛,族内送来管教的子侄大多品性良好,坏的都被赶走了,因此在外人眼中,多少算是有些好名声的。前几日, 连朝廷都被他这般长寿惊动, 发了牌匾下来, 谢家便愈发有光起来, 小辈们看得眼睛发亮,他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
外头的云一片撞着一片,凡人能享的福, 谢通幽这一生都享尽了,人家纵然有指责,大多是说他不曾娶妻的事,好似不娶妻就不算成家了。
有些好事之徒,亦或是孟浪的登徒子——这些人,谢通幽年轻的时候交往得不少,有时候喝醉了,便笑嘻嘻地戏谑他不知道敦伦之乐。
真是傻话,谢通幽其实是娶过妻的,只不过不是这一世罢了。
谢通幽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他更早些的时候叫原春秋,后来投胎换了许许多多的名字,有一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靠山吃山,因着穷苦,只靠狩猎劈柴养活自己,身子骨虽算健朗,但开不得灵智,便以为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有一日他在山中打猎,却遇到了个天仙般的女子,他不忍心这个可怜的姑娘在大山里挨饿受冻,就将她带了回去。那女子生得很白,吃喝都很少,并不太会做工,村里的人疑心她是山里的妖精,来骗男人精血,便将她赶走了。
那一世的谢通幽人微言轻,纵然觉得村民做得不对,可也没有办法,直到后来他在山里遇到了老虎,险些被咬死,那女子又来了,她将被杀死的老虎抛开,蹲下身为谢通幽治伤,看起来不像是个妖怪,更不像是个凡人。
谢通幽当时心血一热,抓着姑娘的手,掷地有声地问她:“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那女子含笑看着他,大概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可爱,就点了点头,两个人在半山腰上搭了个茅草屋,不再与村子来往。
谢通幽不知道她叫什么,成亲之后问起名字时,那女子只道:“既然我已是你的妻子,那你往后唤妻就是了,何必计较过往呢。”她说话并不多,可每句话都很有道理,自此之后,谢通幽果然只喊“妻”,至多有时添一句“爱妻”,好似非如此不能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妻子是个很安静的女人,不爱说话,也不会做任何事,炒菜煮饭,刷碗洗衣,几乎样样都是谢通幽来的,她一双素手能拉开三石的弓箭,能随意提起虎豹,可从不跟谢通幽一道出门捕猎或是砍树,仿佛嫁给谢通幽只为了当个瓷娃娃。
好在大概是动得少,她吃得也不多。
有人的地方难免就有争论,谢通幽到底是个凡人,要吃饭要新衣,他得到村里去换种子与布料,一来二去的,村子里便难免传起流言蜚语,这次倒是不说那女子是妖魔鬼怪了,只说她不贤惠、不能持家、说她嫁来好几年都生不出个崽来。
还有热心的大娘挤上来,为谢通幽这个青年才俊介绍好生养的姑娘,保准两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
其实有没有孩子,谢通幽倒不是很在乎,他只在意他的妻,只是不好婉拒老人家的好意,因此总要到天黑才能脱困。
其实谢通幽至今已经记不起他的妻子到底生得多漂亮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那双眼眸,明亮似清霜,锐利如两把出鞘的刀刃。
道士入红尘修行,要是醒得早或是晚都罢了,最怕是醒得不早不晚,娶妻生子后才惊觉过来,父母尚可奉养,这孝道只需依从,可那女子的满腔柔情蜜意该何去何从,难道便做个负心汉,辜负了她不成吗?
修道人之间各有规矩,或是顺其自然,或是求同道助一臂之力,谢通幽与君玉贤定好了互断姻缘,只可惜君玉贤醒得太早,他一颗道心明澈,压根用不着谁再帮忙。谢通幽却是轮回再入,君玉贤忧心他最终会泥足深陷于这红尘之中,便幻化为女子来助他修行。
两人婚后五年,都不曾有子女诞生,谢通幽并不急切,夫妻日子仍是过得十分和美,加上他家住在半山腰,也鲜有自诩好心的村民来添乱生事,可惜有一日他在城中买了新衣与糕点,回家时,往事忽如流水般尽数涌入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