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名[重生](53)
皇宫中人人心思波诡,他无人可信任,只能自己一步步摸索,找寻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自己既能活下去,也能像皇帝教导他的那样,温良恭谦让,兄友弟恭,做一代明君。
到后来,一杯毒酒斟上,他失败了。
若是那杯污名是被他饮下的,端明崇可能不会做的这么决绝心狠,中毒虚弱的岁晏是压垮他温良假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岁晏突然有些心疼起来,他开始后悔不该这么粗暴地去逼端明崇在一夜之间懂得机关算尽运筹帷幄,学着他一样将良知抛却,但是听到端明崇说这番话,他又开始暗暗庆幸端明崇能早一些看清楚他那些兄弟真正的嘴脸,不必到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他轻轻环住端明崇的背,柔声道:“殿下做的没有错,你只是想保护自己,这很好。”
端明崇没说话。
岁晏轻声道:“每个人生而不易,他们想要害你,你难道还要引颈待戮不成?再者说了,你只是将他们所做的事情还了回去,算不得兄弟相残,怪只怪他们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端明崇还是没说话。
两人安安静静相拥了一会,彻底缓和过来的端明崇才轻轻将岁晏放开,微垂着头,眼眶和耳根都有些发红。
“阿、阿晏……”
端明崇还是头一回像别人示软,将情绪收拾好之后有些羞赧,垂着眸不敢去看岁晏。
岁晏弯腰将地上的海棠花枝捡起来,笑道:“殿下之前总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我都差点忘了你比我还要小了。”
端明崇耳根更红了。
端明崇仔细回想起方才那副样子,突然发现挺矫情的。
端明崇心想,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要这般软弱不经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是端明崇第一次同自己的亲兄弟暗施计谋,而且一招连带两个,原本他心中并没有太难受——在知道岁晏的身体是被他们害成这样的时候,端明崇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优柔寡断。
只是在回到东宫,瞥见那个长身玉立在海棠花丛中的少年时,被他短时间强行铸得冰冷的心突然软了一下,无边委屈和酸涩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夕阳下言笑晏晏的少年。
似乎只有抱住他,才能知晓阳光的温暖。
端明崇心想:“我定要好好护着他。”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也暗了下来,两人并肩回了偏殿。
岁晏记挂着白日里端明崇承诺的甜汤,洗了个手便在桌子前坐等着,两手乖巧地扒在桌沿上,像是一只等待投喂的金丝熊,身体还不自觉地左右晃着。
很快,晚膳便被一一端了上来。
岁晏满怀期待地瞥了一眼,脸顿时绿了——一桌子全部都是难吃的要死的药膳,他面前还单独放了一碗熬得黑乎乎的药。
岁晏视线跟着布菜的宫人飘来飘去,直到众人都鱼贯而出,桌上依然没有他的甜汤。
岁晏着急地跺了跺脚,想问又觉得没面子,只好眼巴巴地等着。
很快,端明崇净了手走进偏殿,看见他满是期待的眼神,疑惑道:“怎么不吃?在等我?”
岁晏不好说在等甜汤,只好点点头。
端明崇笑了,反正他只要一见岁晏,无论再糟糕的心情都能瞬间温软欢愉起来。
他将手中的干巾放在一旁,走过来坐在了岁晏对面,道:“我来了,快吃吧。”
岁晏焦急得要死,手捧着药碗一直不肯下口。
岁晏每顿吃什么,端明崇便跟着他吃什么,那种对岁晏来说难吃的要死的药膳,端明崇吃起来却面不改色。
他疑惑道:“阿晏,你怎么了?”
岁晏将药碗放下,往前面推了推,小声道:“殿下,今晚的饭菜,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端明崇看了看,道:“没少啊。”
岁晏暗示半天,端明崇都没反应,他咬咬牙,道:“殿下晌午的时候说的……甜汤……”
端明崇仔细想了想,“哦”了一声,温柔笑道:“那我当时是如何说的?”
岁晏急忙重复道:“‘晚上咱们还能喝甜汤’,殿下说的,我一个字没记错!”
端明崇笑了笑:“还有呢?”
岁晏愣了一下,瞥见端明崇这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身体顿时僵住。
“你乖乖的,晚上咱们还能喝甜汤,要不然……”
晚上没有甜汤,那便说明自己偷跑去五皇子殿的事被端明崇知道了。
岁晏顿时心虚地低下头。
端明崇道:“我还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岁晏低着头捏着腰间的香囊拨弄个不停,嘴里含糊着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端明崇:“嗯?”
岁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小声道:“您……您还夸我乖巧来着。”
端明崇:“……”
第53章 收尾
端明崇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
岁晏心虚地低下头:“我……我只是想去瞧瞧, 其他的什么都没干。”
端明崇笑了笑,道:“先吃饭。”
岁晏不敢再要甜汤, 捧着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端明崇很快便放下了筷子,看着岁晏还在小口小口喝药,无奈道:“你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岁晏摇头:“我没有。”
端明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 突然道:“你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再过几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侯府。”
岁晏呛了一下, 将碗放下,诧异地看着他。
端明崇微微垂眸。
岁晏讷讷道:“我……我就只是去看个热闹, 殿下不用气到直接把我赶走吧,大、大不了之后我都不喝甜汤了。”
端明崇被气笑了:“我哪里说要赶你走了?你一天到晚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岁晏“哦”了一声, 闷声道:“那殿下方才说……”
“这一回五皇子当着江恩和的面对你出言不逊, 陛下看在眼里,自然是要做些什么的。”端明崇说到这里笑了笑,道, “虽然你今日那些话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但是为了堵住京中的流言,陛下这回可能会让你早一些时日袭爵。”
岁晏愣了一下:“袭爵……”
老侯爷戎马一生, 带着两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征战沙场, 为北岚争城掠地, 只有小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地被当成质子一般留在京城, 岁安候大概是怕他在京城受人其辱,便不顾旁人劝阻,要将爵位袭给了岁晏。
不过好在岁晏两个兄长对爵位并不在意, 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有过问,这也方便了岁晏少时在京城仗着身份作天作地,就算闹翻了天也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端明崇点点头:“我之前还在担忧父皇削爵,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岁晏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药,才小声道:“我……我还没有问我二哥,能将这件事等到过年吗?”
端明崇:“这种事夜长梦多,陛下自然是不会等的,到时候旨意下来,你还能推辞不成?”
岁晏只好低下头,闷声称是。
端明崇道:“不要想太多了,万事有我在呢。”
岁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端明崇料得果然没错,不出三日,皇帝下旨令岁晏袭爵岁安候的消息便传到东宫,在别人看来这是天大的恩赐,岁晏却欢喜不起来。
原因无他……
“我在东宫住得好好的,有人护着有人养着,凭什么一道旨意下来就让我搬回侯府?”
岁晏抱着个兔子,坐在偏殿中的摇椅上晒太阳,不满地点着金丝熊的头喃喃自语。
整个东宫的宫人全都在帮他收拾回侯府的东西,来来回回的人络绎不绝,看着几乎要将东宫搬空。
金丝熊被他捉着尾巴不能跑,只能朝他叽叽。
岁晏自言自语上了瘾,一下又一下地戳着金丝熊的小脑袋,不满道:“小侯爷这个称呼倒是挺好的,显得多年轻啊,要把这个小字去掉,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像我爹那样是个满脸胡须的老顽固呢。”
金丝熊挣脱不得,伸爪子挠他。
不论岁晏多不情愿,三日后,端明崇还是将他送回了岁安侯府,连带着他那堆有的没的,整整拉了好几辆马车回去。
袭爵的旨意一下来,整个侯府热闹极了,听到岁晏回来,全都出来迎接。
岁晏扶着端明崇跳下马车,门口的下人忙拾级而下,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侯爷。”
岁晏抱着兔子不说话,端明崇道:“起吧,把这些东西都搬回侯爷的后院,小心着点别摔着了。”
“是。”
众人鱼贯而出,一点点将岁晏那些鸡零狗碎给搬进侯府。
岁晏和端明崇一起去了偏院,君景行正在树下抱着兔子喂草。
岁晏院子种了棵初美人樱,刚开春不久,满树的碎红。
君景行瞧见两人一同过来,吃了一惊,忙起身行礼。
岁晏摆了摆手,道:“殿下今日要在侯府用午膳,不要吩咐厨房做药膳——呐,殿下,是吧?”
端明崇:“……”
端明崇本没打算留在侯府吃饭,但既然岁晏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拂了好意,便含笑点点头。
君景行瞥着岁晏,一眼就看穿了他怕自己熬苦药害他的小算盘,心中无奈失笑,但表情面色恭敬有加,行了礼便退下了。
岁晏正要带着端明崇去自己房里坐一会,海棠突然匆匆跑进来,说皇上的赏赐到了,岁晏要前去接旨谢恩。
岁晏顿时不满,但是却也不得不去,便和端明崇叮嘱了一番,裹着披风气咻咻地去了前院。
端明崇在岁晏的卧房随意瞥了瞥,那书案书架上放着的全是坊间的小玩意,看来当真是个会玩的。
他正在翻书案上的一本戏本,房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端明崇还以为岁晏回来了,回头一看,君景行正微微颔首站在门旁。
端明崇将手中的书一阖,淡淡道:“什么事?”
君景行低着头,恭敬道:“钱老昨日已经出了城回江南,多谢殿下。”
端明崇笑了笑,将书放在书案上,道:“各取所需罢了。”
君景行犹豫了一下,才道:“原本我和钱老已是存了死志,给皇子下药致其上瘾,很难全身而退,如若不是殿下……”
端明崇没有居功,道:“那位钱老,是你什么人?”
君景行道:“幼时尹家还在江南时,他是我的启蒙老师,那时家父常年在外奔波忙碌,我的医术大部分都是钱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