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好柔弱啊(35)
…
一行人到了船上。
宁如深和李无廷坐在船中,两头各立两名锦衣卫, 奉命抱着船桨。德全和耿砚被夹带在中间,自觉地没有出言。
木桨在岸头一撑, 船撑开水波荡了出去。
离了岸,锦衣卫就支着桨不动了。
李无廷端坐着, 指节扣了扣船舷, 示意宁如深赶紧。
宁如深坐在他对面, 局促地捏了捏手指, “臣先酝酿酝酿。”
李无廷很有耐心, “准。”
在他酝酿的这小片刻,耿砚看着眼下的情形,心慌又畅快:让你不拿桨,让你浪!看看,被陛下治了吧!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过于显眼。
宁如深余光瞥见,没忍住往船舷上狠狠一拍:嘭!
李无廷看着他拍红的手心,“这就是宁卿的酝酿?”
“不,不是。”宁如深扒着船舷开始胡编乱造,“这船太沉了,臣有点浪…浪不动。换轻一点的船,像这样晃一晃——”
他说着示范地晃了晃,“就可以浪出去了。”
李无廷视线落去。
除了他自己在晃,船丝毫未动。
这会儿他们的船还静静漂在离岸不远的河边,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河面上,沉沉暮色中染了些朦胧光亮。
宁如深一身绯衣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晃动间,束着雪梅白玉带的腰身勒出一道弧线,勾着人的视线。
他正尽心尽力地做着无效演示,忽然就听李无廷开口,“行了。”
宁如深停下来,转头:?
“不用浪了。”
李无廷闭眼拿玉扇抵了下眉,“划船。”
后半句命令是对锦衣卫下的。船两头的锦衣卫得了令,长臂一撑终于将船划开。
宁如深:他这是蒙混过去了?
他不确定地探头,“臣浪得怎么样。”
李无廷恼火,“活灵活现。”
“………”
什么意思,说得跟他是死的一样。
·
船顺着淮明河畔一路行出。
沿途都能听见两岸学子谈经论诗的声音,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席间相互切磋,各抒己见。
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没再有人议人长短。
宁如深赞叹地听了一路,给脑子进了点货。
他正撑着下巴观赏河畔景致,忽然听李无廷开口,“宁卿觉得如何?”
……怎么又来问他。他是元芳吗?
宁如深直起身,“大承地灵人杰,才子如云,等殿试结束就都能给陛下收入囊中。”
大概是想到了那副美好愿景,他手还在空中薅了一爪。
李无廷,“……”
宁如深没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举止多像奸佞,他顺着这愿景又想:这么多才华横溢的学子入朝,总有几个能得李无廷青眼的。
他这个磕坏脑子的旧臣是不是就要被更新换代了?
他思索间垂睫出神。
李无廷看来,“在想什么?”
宁如深收回思绪,大公无私地禀道,“陛下此番微服,若有看中的,以后可召来御前效力。”
李无廷语气平静,“宁卿就好去礼部和家人团聚了。”
宁如深:……
这茬怎么还没翻篇。
李无廷,“朕再物色个武艺高强的,把霍将军也替下去,这样你们全家就更为圆满。”
背后德全又开始吭吭清嗓子。
宁如深赶忙前倾,趴着膝盖凑近李无廷,“不了,臣还是在陛下身边最有归属感。”
“喔,那霍将军呢?”
“随他去。”
“……”
“你们这一家,”李无廷缓了缓点评,“一盘散沙。”
宁如深抿唇微赧。
一旁的耿砚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张了张嘴没插上话。
思索间莫名觉得自己像条来搭船的狗。
…
船沿着河畔行出几里,慢慢便淌到了座席尽头。
锦衣卫将船停靠河岸边,“主子,到了。”
李无廷嗯了声起身。
宁如深也跟着站起来。
船身随波一晃,他正和李无廷面对面站着,一个不稳猛地趔趄向前——
脚尖相抵,一手按在了那平阔的肩头。
宁如深惊了一跳!
玉白的手指一下在那青色的衣料上攥出几道褶皱。与此同时,一只大掌扶在了他背后,指节和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他定下神来。
入眼是交叠严谨的衣襟,一枚喉结微动。
他正盯着那枚喉结怔神,头顶便落下李无廷磁沉的声音,带了点正经的探寻:
“怎么不抖了?”
宁如深抬眼,对上了后者认真端详的视线,“……”
这是把他当成了仓鼠在观察实验?
他动唇,“如果,陛下有这种需求。”
“……”锦衣卫、德全和像条狗的耿砚齐齐关上了耳朵。
李无廷额角一抽,“朕没有。”
·
宁如深顶着锦衣卫和耿砚难言的目光回去了。
尤其耿砚那张脸,比川剧脸谱还要丰富多彩、复杂多变。
像是一场临别表演。
宁如深揣着袖子悠悠叹了口气:
都是李无廷,一会儿让他“浪”,一会儿又要看他抖。
净提些怪要求。
…
淮明河畔的谈诗论经持续了十来天。
从会试结束到放榜隔了半个月,这期间众考生都留在京城中。
宁如深去礼部蹭饭时问起,“会试结果如何了?”
管尚书摇头,“我们礼部只负责主持,不负责阅卷。”他说着打量起宁如深,“喔,如果是宁大人,倒是能负责。”
三言两语已然把人划入礼部的范畴。
宁如深干笑,“厚爱了。”
御前没传出什么消息,京城中也一如既往的繁华和乐,一切似乎都在顺利推进。
就这么到了放榜的那一天。
放榜当日,京城轰动。
不管是考生还是普通百姓,都纷纷挤到榜前来看新一届科考的排名。
宁如深没去凑那个热闹。
排名早已呈到御前,他替李无廷研墨时扭着脑袋瞅了几眼,依旧是一个都不认得。
但他看李无廷目光细致,好像认识不少人似的。
宁如深揣测,“有陛下看中的人?”
李无廷浏览一遍,确认与上一世相差无几,便放下名单,“只是对一些名字有印象。”
宁如深,“比如?”
大概是这话接得正合意,李无廷没有追究他随意的语气,只点了几个名字,
“你的百家饭,熟悉熟悉。”
宁如深恍然,认真记了下来。
“还有这个……”那修长的食指漫不经心一晃,又点了个名字。
宁如深扭头瞅,“这又是谁?”
“夸宁卿霞姿月韵的。”
“……”
宁如深差点把脖子拧着!
他看着李无廷淡然的神色,脑中浮出那日几人在茶摊上的议论,一时哑然:
锦衣卫的汇报该不会是一字不差吧?
李无廷看着他,“怎么了。”
宁如深立马垂眼,偷偷给人上眼药,“没什么,这种议论,臣……也不是很介怀。”
李无廷轻声,“宁卿是不介怀,只是往下掀了两片瓦而已。”
宁如深,“………”
草,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无言凝滞了片刻,李无廷大发慈悲,“行了,下去吧。”
宁如深告退,“是,陛下。”
将要退出御书房前,忽而又被叫住:“宁卿。”
他转头,只见李无廷朝他遥遥看来,“朕特许你,明天往腰带里塞几颗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