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新长(28)
我垂首一看,心头震了震,才被夕阳照得暖融融的身体凉下去一半,在这一瞬停滞了呼吸。
是一枚硬币。
“什么意思?”我控制住语气,但仍不免生硬地问。
好在李迟舒并未发现我的异常,只是把手放了下去,自顾捏着这枚硬币对我说:“爸爸出事以后,那个工程的负责方赔了我和妈妈十四万。妈妈一分不留全给了我和外婆。我存了四万在外婆的存折里,剩下十万,每次有迫不得已的情况才取出来用。”
“可是我不太争气,”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读了十几年书,马上就十八岁了,每年都在生病。一生病就要花很多钱,总是有很多次迫不得已要取钱的时候。取着取着,钱就见底了。最后一次,我实在是太冷了,上街给自己买了一件新棉衣和一个热水袋,回来再掏存钱罐,不管怎么倒,都只倒出来这一个硬币——妈妈留给我的钱只剩一个硬币了。后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舍不得花这枚硬币,熬着熬着,许多事也还是熬过来了。这枚硬币就一直留到今天。留着它,就觉得世界上总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自己的。”
“现在……送给你好啦。”
李迟舒再次对我伸出那枚硬币,笑着抬头看我,忽地一怔:“沈抱山……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飞快拿走他指尖的硬币,别开脸吸了口气,转过来对着他笑,“只是没想到,原来硬币是这个意思。”
那么李迟舒,当年把它给我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是像今天一样决定让我和它一起成为你的底气,还是觉得连它也无法支撑你走下去了。
孤注一掷的夙念,让我错会了那么多年。
我从包里拿出早早为他准备好的mp4,插上耳机,分了一个听筒戴在他耳朵里。
李迟舒伸直脖子打探我手里的动作,好奇心又上来:“什么啊?”
我调出自己提前录好存进播放器的歌:“没来得及唱的歌,给我们家小宝的承诺。”
我按下播放键,音乐响起那一刻,李迟舒安静了下来。
远处夕阳落幕,我双手撑在两侧,心猿意马地跟着耳机里哼歌,时不时看两眼李迟舒。
“——李迟舒?”
“嗯?”
“我要亲你咯。”
“……嗯。”
-
11月24日,晴
周天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教室给热水袋充电不用排队。
今天把另一双鞋子洗了,只能穿帆布鞋,晚上洗完澡脚还是凉的。
11月24日,晴
沈抱山好像真的有什么超能力,竟然会跟妈妈一样叫我小宝,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他做不好的事?
他的嘴唇很软,但是亲人的时候总是忘记时间,要好久才会放开。
《晴天》很好听,沈抱山是薄荷味的。
--------------------
生病了,暂时停更几天
第22章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当然,我给我妈打电话解释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一顿熊。
李迟舒比起之前进步了很多,尤其是在走廊上偶尔遇到我时终于学会抬手打招呼了。上晚自习他也会听我的话,不再一整晚坐在教室里,偶尔会冒着寒风出来透透气。有一次周六他吃饭问起来:“沈抱山?”
“嗯?”
李迟舒缓慢地组织语言:“为什么每次晚自习,我出去都看见你在阳台上?”
“因为我在等你啊。”我一边剥虾一边说,“你不允许世界上有人专门做一件事就是为了等你吗?”
李迟舒没有接话。
后来每天晚自习课间的五分钟他都会出来透气。我和他就站在各自班门前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操场吹风。
快放假的一个课间,我打完篮球洗手回来跟他擦肩而过时没忍住,又转回去把手搭在他肩上:“李迟舒,你的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他摸摸自己头顶,扭头问我:“嗯……有吗?”
“有啊。”我趁机拂乱他的头发,又看着李迟舒慢慢理顺,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剪?”
“你会剪头发?”
“当然会啊。”
李迟陷入沉思:“可是去哪剪?”
我低头凑到他眼前,笑着问:“你都不先验验货的吗?”
李迟舒愣了愣,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低下眼睛像在自言自语:“没关系的……剪坏了也没事,我头发长很快。”
“嗯。”我努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顺便把他快长到他眉毛下的碎发拨到一边,“确实长很快。”
别的男生头发撑一撑一个月可以剪一次,但李迟舒的头发顶多两个星期,有时甚至一个多周就需要修一修。
他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的那些日子,我兼职了太多身份——厨师,外卖员,医生,理发师……他日常生活所必须的一切领域,我几乎都涉猎了。每一次都在拿我自己试错到不会再失误的条件下,我才敢上手让李迟舒试一试。
但他是世界上最听话的人,我给他的一切不论好坏,他的夸赞永远不绝于口。在李迟舒眼里,没有沈抱山做不好的饭菜、挑不好的电影和剪失败的头发。
我记得我第一次给他理发前已经私下偷偷毁了很多顶用来练手的假发,等到和他约好要在家给他剪头发那天,我临时又拿自己练了练,结果一不小心剪出两个大缺口。蒋驰听说这事儿笑了我整整半个小时:“你见过哪个理发师自己给自己剪头发的?”
医人者不自医,渡人者不自渡。我对着镜子生了半天闷气,最后一口气把自己推成了板寸。
然后在七月份的夏天戴上了一顶毛线帽。
李迟舒坐在客厅等我动手,目光几度流连到我的帽子上都欲言又止。
我想他是猜到了那顶帽子下藏了被我亲手祸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那点要面子的自尊心,所以全程没有要求我摘下,在晚上我提出去次卧睡觉时也没有拆穿我的想法。
当晚深夜,我听见房门打开,李迟舒光着脚走进房里,悄悄钻进被子,从背后抱住我。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随即从睡梦中睁眼,翻身窝进他怀里。
他稍微起来想去揿亮床头的灯,我把他抱得很紧,阻止了他。
“不要。”我蜷缩着,埋头在他胸前,“别看,不帅了。”
“好看的。”李迟舒像是在笑,缩回揿灯的胳膊抱住我的后脑,“就是有些扎手。”
我也笑了。
这样的夜晚平淡得很难让人找出它有什么特别值得记住的地方——如果李迟舒没有生病的话。
如果他没生病,我和他该是人世间千千万万最普通不过的爱人中的一对。
“李迟舒,”今天李迟舒还是穿的校服,里面东塞一件西塞一件胡乱穿衣服,我给他拉上拉链,问他,“放假有什么打算?”
现在高一高二全都走空,高三学业紧张,教务处一直安排上课上到腊月二十八下午才放假。
“放假?”李迟舒不假思索,“回家吧。学校不允许留校。”
李迟舒说过,他读书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回家:太冷、没天然气、洗澡要现烧热水倒进澡盆。
“家里没人?”我问。
他摇摇头:“我打电话问了敬老院那边,外婆今年也不回来。”
我长长“唔”了一声,转而问:“今天怎么没穿羽绒服?”
李迟舒说:“我脱下来洗了一下外面。”
“那衣服不用经常洗的。”我纠正他,“穿到过冬你脱下来我送去干洗就行了。”
“干洗好贵的。”李迟舒说,“要四十几。”
我捏捏他耳垂:“不错嘛。还知道干洗多少钱,你去问过了才自己洗的?”
他没吱声。
我又问:“那毛衣呢?不是还给了你一件毛衣?怎么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