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26)
岑露白不明所以,不知道姜照雪怎么突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但知道她没事,就在外面,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她露出笑,如昙花初绽,说:“谢谢。”
管家第一次看见她这样非公式化的笑,晃了下神,才磕磕巴巴地应:“应……应该的。”
岑露白没有听到,她已经转身出门了。
门外是与温暖的门内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孤独的路灯照耀着清幽的寒夜,白色茫茫覆盖了平地,北风吹卷,雪色的晶体被扬起,在光影中如沙如尘,如雾如雨。
姜照雪就在这一片冷寂与洁净中蹲着。
她穿着羽绒服和雪地靴,正低着头挥动手臂在雪地上用黑色的彩砂专心作画,灯光把她耳畔的发与颊畔的笑描摹得很柔美。
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
岑露白静静地望着,柔色慢慢盈满眼眸。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她走去,冰雪沾满了她的脚跟也不在意。
她在姜照雪的身旁站定。
阴影投下,盖住了雪地梅花的大半枝丫,姜照雪这才发现有异,抬起头来,撞入岑露白平湖微漾的双眸。
一刹那间,她惊诧地站了起来,温婉的小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岑露白微微笑:“怎么这个表情?”
姜照雪无措。她根本没预料到岑露白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她的画才刚刚画了一半……
她鸦睫扇了扇,实在扯不出谎,无奈坦白:“我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岑露白应:“今天到我要晨练的时间了。”
姜照雪哑然。
她着实不知道岑露白还有晨练的习惯。
“所以你看到我在楼下,就下来了?”
岑露白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雪地上她用彩砂画了半幅的工笔画,问:“张文永的《喜》?”
姜照雪眼眸瞬时亮起,笑道:“看来我仿得还不算太差。”
既然已经被岑露白看到了,她便也没有隐瞒,解释道:“圣诞节的时候还没有下雪,你也不在北城,所以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趁着今天下了一场合适的雪,我就想用雪地当宣纸,仿一幅张文永的画送你,当做今年的开春礼物。没想到你比我预想中早起了太多,我都还没画完呢。”
她笑眼灵动,隐有忐忑地注视着岑露白。
岑露白却好像被她的话定格住了。
她静默地站着。风微微拂动她纤柔的身影,她如古潭般深邃的乌眸里似有什么在翻涌,又似什么都没有,一片晦涩的幽静。
姜照雪不知道她这算什么反应。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润了一下喉咙,试图找点话缓解这突然沉闷的氛围。
岑露白垂下了睫,视线落在了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上。
“照雪。”她突然很轻地唤她名字。
姜照雪感觉心像被什么轻轻地提起了。她定定地望着岑露白,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岑露白抬头,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谢谢。”
柔和的水波自她的眸底漾开,她轻缓而坦荡地问:“可以抱你一下吗?”
明显是喜欢极了这个礼物。
姜照雪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扬起笑,迟缓地点了点头。岑露白便走近了她,伸出双手,虚虚地拢住了她。
力道很轻,很克制。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张文永吗?”她下巴蹭过姜照雪的耳廓,隐含着笑意问。
呼吸很热、很放肆。
姜照雪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有些不安分。
她刻意忽略,垂着手没有回抱岑露白,努力心无旁骛:“不知道。”
岑露白轻轻地笑,半晌才答:“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姜照雪:“……”
怎么还有人说话说一半的。她长睫耷拉了下来,嘴上却很有分寸地应:“好。”
旭日东升,夜晚曾有过的拥抱灯影被阳光收走。姜照雪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区里的积雪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包括她画下的那半幅《喜》。
她瞥了一眼,没有太在意,毕竟如岑露白劝她上楼时说的那样:“心意已经收到了,它的使命已经达成。”
画不画完都不重要,那能存在多久就更不重要了。
存在过就好。
她微微弯唇,半点没被影响心情地去北城大学上课。
先是去听课,再是去给本科生上课,接着是帮黄应秋给师弟师妹们开会,最后忙完一切才终于有时间去图书馆修改自己的综述。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太多了,她喉咙有些痒,接连咳了好几声,自觉影响了图书馆清静,便起身去开水间接水。
开水间的正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幅黑白工笔画,姜照雪接着水,不经意间扫到,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岑露白的那一句:“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张文永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是她本来有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她有些被吊起了好奇心。
可一点提示都没有,她确实想不到任何原由。
水接满溢出了保温杯,微微烫了一下姜照雪,姜照雪回神,告诫自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上。她收回眼,盖上杯盖,沉心静气回桌前。
一落座,师妹就提醒:“师姐,你手机刚刚好像接连震动了好几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你。”
姜照雪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以为是教务处或者黄应秋又给她布置什么任务了,结果打开一看,满屏都是容稚发来的消息弹窗。
“哎哟”
“小姜同学还是很懂浪漫的嘛。”
“这狗粮我吃得开心。”
“不过,你为什么不画完呀?”
姜照雪莫名其妙。她点开对话框准备给她回问号,后知后觉才反应到她在说什么。
她失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容稚回:“?”
“你不看岑总朋友圈的吗?”
姜照雪:“?”
不是她不看,是岑露白从不发朋友圈的啊。
难道……
她心觉不妙,连忙退出了聊天界面,戳开岑露白的朋友圈界面。
果不其然,岑露白本该白茫茫一片的朋友圈主页上,正赫然挂着早上她让她用手机拍了发给她的那半幅雪地红梅图。
文案配的是:太太送的情人节惊喜。[玫瑰]
下面是一长排的点赞和评论。
姜照雪脸腾得就红了起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这个人怎么这样,谁跟她说是情人节礼物了,怎么自己还变造用途了。
她腹诽着,唇角却漾开了不自知的笑。
犹豫着,她给岑露白点了一个赞,回了一朵[玫瑰],算是配合她的演戏。
毕竟评论里,光是岑家人就不知道排了多少条“啊啊啊”、“哟哟哟”、“啧啧啧”的队形,连岑汉石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她猜测岑露白应该是有这方面的形象需求。
她一直是很有合约精神的合作伙伴。
喝口热水,她放下手机继续修改综述,没发现自己一整个早上唇角就没再下去过。
中午,她的喉咙越来越疼,连咽口水都有点难受,师妹发现了,担心:“师姐,你是不是感冒了?”
姜照雪不愿意接受。早上岑露白坚持让她上楼时说的就是“不冷吗,别感冒了”,她当时还开玩笑说自己没那么体弱。
该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她强撑着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吧。”
没想到下午,她连头都摇不动了。
鼻塞打喷嚏,整个人昏沉得厉害。阅览室空气流动性差,师妹就坐在她的对面,虽然人家什么都没说,姜照雪也不好意思,怕传染给她,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选择回家休息。
司机在停车场等候,接到她时听她说话带着鼻音,鼻头通红,眼尾都因为难受泛着一点红,整个人像蔫了的兰花,不放心关心了一句:“太太,不先去医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