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100)
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濛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骗你。我盼望着有一天你可以知道全部的我,也能爱全部的我。”
她说到喑哑,情真意切,姜照雪的心像被人撕裂成两半,剧烈地痛起来。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不心疼她。
可是,她要她怎么相信她,怎么接受她啊。
她崩溃地吸气,哽声说:“可是你已经伤害了我啊。”
她泄露了一声哭腔,撇开了脸擦眼泪,说:“岑露白,你知道我有多庆幸能够遇到你吗?我以为你是可以与我共度风雨,甚至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人,可原来,所有的风雨都是由你带来的,你让我情何以堪?”
她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能够告诉她真相,明明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可以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追求她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做这样的事?
“你让我变成了一个笑话。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小丑,被你和岑遥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不知道在我转辗反侧,纠结爱你却不敢爱你的时候,你们洞若观火,看我步步深陷,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在高兴计划的顺利,还是在观赏我扭捏的姿态?”
“你究竟是爱我呢?还是想占有我、征服我?”
“我想不明白。”
“露白,你让我怎么说服我自己?怎么相信你?”
“我甚至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哪一个表情是真情流露,哪一个是逢场作戏。”
“你要我怎么办?岑露白。”
岑露白眼眶里水汽氤氲。
她走近了,蹲在姜照雪的跟前,仰望着她,想抱她却不敢,人生中少有的低头,少有的笨口拙舌。
她说:“濛濛,明妍不是好人,她从没有想过要和你走到最后,我不想你一直受她蒙骗。”她试图组织语言辩解。
姜照雪却是摇头:“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啊。”
不论如何,谁都没有权利傲慢地以自己的权势去凌驾别人,操控别人的人生、践踏别人的尊严。
她以为岑露白的出身,会让她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恐怖和自由、平等、尊严的可贵的。
即使她和明妍走不到最后,那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而不该是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摆布,活在她们的一场戏,一个圈套里啊。
她接受不了岑露白这样的算计、也接受不了岑露白因为所谓的“明妍从来没有想过和你走到最后”这样主观的判断就找了一个那样不堪的人去葬送一个人的一生。
她接受不了这样阴戾的岑露白,也分辨不清岑露白所谓的爱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她对岑露白的认知崩塌了,她重建起的对爱情的信仰、对爱人的信任,全数都被摧毁了。
一句话,让岑露白满腹酸楚、满腔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像是狡辩。
说得再冠冕堂皇,她算计她,都是辩无可辩。
她哑然:“对不起。”
姜照雪崩溃到麻木,筋疲力尽。
岑露白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应该是高钰生日宴那边在催她们了。
姜照雪不看岑露白,说:“我今天就不去了,我现在很乱,你让我冷静一下。”
岑露白红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
她垂下头,由着手机响铃,注视着地面上她们交融的身影和沙发上姜照雪隐约的泪渍,半晌,只答应:“好。”
姜照雪站起身,过于隐忍的哭泣让她有些缺氧,她两眼发黑,踉跄了一下,却推开了岑露白伸出想要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地回到了房间。
她关上门,靠着门板,面对着满房间里她们的回忆、岑露白的身影,终是再也无法维持住坚强,脱力滑坐了下去。
像一盆炭火在烧得最旺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浇灭了。
余温和残烟还在做一场不肯醒的美梦。
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可咬着膝盖,痛意已经剜骨钻心了。
她终于克制不住,低声地呜咽出声,哭到全身发抖,呼吸不畅。
一门之隔,岑露白笔直地站立着,听着她的哭声,手心全是指甲印出的深深浅浅的血痕。她眼底也有泪要溢出,却抬起了头,习惯地忍住了。
很久以后,姜照雪收拾了行李出来,岑露白还在她的门口。
从恩爱不疑到相顾无言,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
荒诞又讽刺。
她张了张口,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低哑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岑露白喉咙动了动,声音也是哑的。
她说:“你不用走,我去老别墅。”
姜照雪摇头,清清冷冷:“这里是你家,没有道理我留下,你出去。”
“你家”。岑露白心口涌起细细密密的锐痛。
她颤了颤睫,轻声说:“也是你家。”
姜照雪眼底又有水光盈起,岑露白摇头,坦白:“我们结婚协议和财产公证的公证流程没有走完,协议都不作数的。按照法律,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你都有一半的处置权。”
姜照雪震惊到失措。
岑露白说:“我没有什么能证明我自己的。能给你的,也仅此而已了。”
姜照雪怔在原地。
她忽然彻底分不清自己心头的情绪,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疼她多一点还是害怕她多一点,是动容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是该继续沦陷,还是该及时清醒。
她泪水滚落,失神问:“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事?”
岑露白注视着她,眼底全是温柔的光。她说:“没有了,我对你,再没有任何保留了。”
姜照雪无意识地后退,百味杂陈,情凄意切,全身的情绪都像被抽空了。
她推动行李箱,还是要走,岑露白眼底的光渐渐黯下。
她叫她:“濛濛。”
姜照雪的脚步微顿。
岑露白问:“你是不相信我爱你,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姜照雪鼻腔酸涩,泪腺再次失控。
她答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岑露白的喉咙里泛起甜腥味。
外面的风雨好像侵袭到了这套房子里、她们两个人的心里。
冷冰冰,凉飕飕的。
岑露白答应:“好。”
她说:“我让司机送你。”
姜照雪却想起了什么,倏忽间怀疑,所谓的司机接送,是否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有好多次,她的回来和出现都太巧合了。
她不想用这样的想法揣测岑露白的,可悲哀的是,岑露白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没有底气说服自己了。
她防备地拒绝了:“不用,我打车走。”
岑露白动了动唇,终是没再发出声。
姜照雪走了。
关上门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再去打扰明妍了。”
岑露白眼里的光熄灭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默地伫立。
墙上挂钟无声地走针,客厅茶几上,手机不懈地震动,远远的另一侧,窗帘遮掩的角落里,藏着一张装帧精美、她珍藏多年的工笔画——
一副张文永的墨宝。
一张她们第一次在美术馆遇见,姜照雪为她据理力争时,背景长廊上挂着的画。
是她准备今晚参加生日宴后,借由高钰的调侃顺其自然地向姜照雪坦白一切后,姜照雪如果能接受,她要告诉她的答案——关于她为什么喜欢张文永的画的答案。
姜照雪也许不会想知道了。
岑露白从来挺直的背垮了下去。
她的泪,终于落了下去。
她久久地伫立于黑暗之中,像一尊被人遗弃于荒野的地标,被黑夜渐渐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