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夜星途(68)
绑架发生的突然,而各方反应及时,万幸之下,孩子救了回来。原以为一切将回归平静,可小孩子受了惊吓,创伤后应激障碍让他恐惧黑,让他无法入睡,让他成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郁染无事可做,不敢闭上眼睛,不敢离开房间。他坐在窗前发呆,看着窗外被细雨淋湿的旅人,鬼使神差带上了耳机。
音乐可以治愈人心,音乐可以驱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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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没有阳光的午后,窗外的天空就像郁染的心情,笼罩着青灰色,压抑阴沉。
郁染原本应该吃两颗药,可那会让他头晕,会让他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那些药片还会让郁染的意识模糊,有些时候会让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于是,在那个并不怎么特殊的下午,郁染的小脑瓜转了一下,偷偷藏起了一颗药。
他将药片扔进马桶里,重重按下冲水。听着哗啦的响声,他笑了。
那天的郁染没有按时进入午休,他戴上耳机开始播放自己随机下载的音乐。这也是他的治疗之一,是他唯一喜欢的治疗。
音乐可以影响人的决定,也可以舒缓紧张情绪。
一首又一首,大多数在听过前奏之后便被郁染切掉、删除。偶尔有一些能挺过第一段副歌,然后保存下来。
直到《苦甜颂》......
那时的郁染听累了,摘去耳机往卫生间走。音乐开始功放,而他却停下了脚步,心口一悸......
“亦苦亦甜,苦是甜的见证,亦甜亦苦,甜是苦的希冀......”
“苦从心来,念着甜尝尽苦。甜自心生,赏着苦忘却甜......”
郁染望向窗外,恍若看到天边云海的罅隙之间,一道光洒下来。
“尝尽苦”之时,亦是“忘却甜”那一刻。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郁染虽是个孩子,可他却已不再少不经事,眼中也落了些伤痛的痕迹。他不似一个成年人那般咀嚼这几句歌词,可隐约有个声音在心口处诉说:有了苦,一定会有甜,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与“心”有关。
郁染的左侧遭到撞击,噗通噗通。他呆站在原地,不知怎得竟面颊湿润。他的心口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再多的药片都填补不了。可这几句歌词却像是温柔的网,裹挟住郁染不断下落的身体,带着他在虚无中飘荡,直至找到最闪耀的星辰。
天边的那道光顺着窗户来到他的身边,淌过他的脚面,缓缓将他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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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甜颂》是秋枫写给施炎的定情之作,旁人皆将它系予“爱情”。
可对郁染来说,那是比爱情更为厚重的倚靠,是比爱情更为原始的追逐,是如氧气与水一般的需要。
秋枫的音乐让郁染在那个下午,重获新生,而他与秋枫的邂逅,完全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自从出事之后,郁染每天都由专职司机接送上学。那天他逃了一节自习课,混出校门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一会儿。家里的三个人所有事情都围着郁染转,压得他透不过气。那种带有心疼的视线,无时无刻都在提醒郁染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阵风吹过,几片干枯的树叶落在郁染面前。他轻轻用脚踩碎,低头踱步后继续往前。
不知是什么声音吸引了郁染的主意,他抬起头望去。余光看到一个背着吉他、背影没落的人。
郁染瞧着他有些熟悉,像极了视频中的偶像男神。不知不觉,他跟着那男人走了好些距离,直到对方停下脚步回过头。
四目相对,果然是秋枫。
为什么跟着我?秋枫如是问他,可看起来却对答案不感兴趣。
郁染紧张激动,小脸一下憋得通红。他原本就不善言辞,当下更显笨拙。郁染走到秋枫面前,吞咽口水、舌头打结:“我......我很喜欢你的音乐。”
秋枫自嘲笑了一下,接着又表示自己的音乐不挣钱,不值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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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有些梦幻,有些模糊,是淡橘色的秋意,是被晕染的画布。
郁染回到家时拿着一把吉他,站在门口望着不知所措的一家人。全家人都被吓坏了,以为他又出了危险,以为当初的厄运再次发生。
郁染说自己见到了偶像,而哥哥却担心他是不是服用了太多的药,产生了幻觉*。母亲痛哭流涕,将郁染紧紧搂在怀里,说,不管是不是幻觉,回来就好。
“只要你不放弃,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你......”郁染说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幻觉?他还用身上仅存的五十块钱,换来了秋枫的吉他,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秋枫看起来不太好,很不好。
他低头絮叨,许久之后抬起头看着郁染说,我和那些歌没关系了。
郁染愣住了,无法接受,不能想象《苦甜颂》与秋枫无关。“为什么?”他上前一步,靠近秋枫,眼中尽是惊讶与崇拜,“那些是你的作品,你作词,你作曲。”
秋枫将身后背着的吉他递给郁染,“已经不是了,我不能再弹那些曲子。”
郁染接过吉他,紧紧搂在怀里,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他用手指抚摸琴包,怕弄坏了。他抬起头将视线洒在秋枫的脸颊上,仔细打量那俊朗深邃的五官。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郁染想说,却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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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郁染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仔仔细细打量这把有些旧的吉他。
郁染抬手轻轻拨动琴弦,嗡得一声,让他不自主心颤。震动顺着指尖传递到五脏六腑,郁染从吉他上感受到秋枫的气息。
至诚深刻,不与浊世为伍。那是一种嵌入灵魂深处的痕迹,同时又被刻在脊髓与肋骨之上。
是甜,也是苦,是只要活着便不能失去的信仰。
郁染深吸一口气,转身拉开门走出房间,对着客厅里得父母以及哥哥说:“我要学音乐。”
郁盛愣住了,起身看向郁染。自打郁染出事之后,从没见他这么大声说话。
“我想学音乐。”郁染盯着地板又说了一次。
郁盛从沙发一侧走到他身边,张开怀抱将弟弟搂进怀里,“好,我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买最贵的乐器。”
秋枫若不能弹奏《苦甜颂》,那郁染就要学会这首歌......或许终有一天,可以替他用这把吉他演奏。
因为秋枫的那把吉他,郁染开始学习音乐,这才不曾辜负存在于他身体内的“天赋”。
因为音乐的数载陪伴,那些伤痕开始愈合,播撒的种子伸出崭新的枝条。
因为当年的一面之缘,这才有现在的羁绊,现在的郁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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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结束,施炎走下舞台。
他看到郁染一人呆立在走廊门口,满眼是泪,“怎么了?”
施炎刚刚经历了久违的演出,情绪还有些激动,身上也冒着热气。他拉着郁染往走廊深处走了些距离,怕他被冷风吹得感冒。施炎抬起手抹去郁染的泪水,轻声问:“怎么哭了?”
郁染摇头,一双眼睛就像水龙头,“没事,我就是很激动。”
施炎嗯了一声,目光里也是压制不住的情绪浪潮,“我没想过还能和他们俩一起演出。”
确定参与演出之时,也有激动和兴奋,可真正到了合体完成歌曲的时候,心中还多了感慨,多了岁月变迁带来的沉淀,多了世事莫测的悲悯与感恩。
“能看到你们一起演出,真好!”郁染抬起头看着施炎,抹掉自己的眼泪。他想笑,可想起刚才的画面,又哭了:“谢谢你,施老师。谢谢您愿意来!”
施炎张开双臂,将郁染搂进自己的怀里,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间,压低声音在郁染耳边安慰道:“是我应该谢谢你。”
郁染在他怀里摇头,哽咽着说:“有很多Cash的歌迷,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施炎嗯了一声,轻拍郁染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片刻之后,施炎重新开口:“其实我知道你心里都是秋枫,装不下别人。那个人如果不是他,我会不顾一切把你抢到我身边。”
郁染怔立在原地,这才意识到被施炎搂在怀里很是不妥。之前施炎表达过些许“喜欢”的意味,可怎么听也像是开玩笑,像是在逗他开心。郁染回过神,连忙抬起手臂,轻轻推开施炎,“施老师,我......”
施炎的呼吸平静了些许,顺势缓缓松开郁染,与他对视:“其实你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缓和’了我和秋枫的关系,让我们俩之间多了一个话题。这些年我们碰上了对方,打个招呼,总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
郁染点点头,心里也明白施炎为了能促成这场“合体”演出,花费了不少力气。经纪公司看重巡演噱头,可说到底十年之间也有不少类似的“机会”,怎么这次就顺风顺水呢?
“这么多年之后,和他们一起演出的感觉还是最好的。我最开始唱歌,跟着姚跃嘉的鼓点,跟着秋枫的吉他。这么多年,这些都没有变。”有些话,施炎也不会说。比如,什么都没有变,就差了杨凯的Bass。再比如,即使杨凯不在了,他也还是属于Cash的舞台。
“刚才你们一上台,我就开始哭了。”
施炎抬起手又揉了揉郁染的脸颊,让他放松心情,“听说炽夜的歌是秋枫和杨凯一起完成的?”
“嗯,秋枫还将三首歌的收入都给了杨凯的家人。”
施炎点头,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抬起右手,说:“还有几分钟就是新的一年了,希望明年你和我也有合作机会。”
郁染与他握手,郑重其事地点头。
从“拥抱的距离”后退到“握手的尊重”,从亲密到保持距离,施炎看着郁染的眼睛,好似放弃了些什么,亦或者也同时得到了些什么。
随即,两人听到了舞台上的倒数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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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迎新,郁染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