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54)
“是,韩总太费心了。”温渔说,送客后重新趴回办公桌。
三月份时公司经过一次人事改组,大部分位置都没动,惟独CEO换了人。说是换,其实也都在意料之中,原来的韩总——也就是韩墨父亲——因身体原因向董事会提出辞职,他还持有公司股份,理所当然地在那之后退居二线,而董事长新提名的候选人韩墨在经过程序选举后也没什么疑问地上任。
所以现在他是温渔的顶头上司,一年时光足够改变许多,温渔偶尔开会见到他,还会觉得此前两人三言两语的试探仿佛就在昨日。
可他的生活也已经天翻地覆了。
与崔时璨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并没有温渔想象中的轻松愉快。
时璨在诊所的工作继续着,早上八点不到就要出门,直到夜里六七点才下班,周末时常值班,他对此的说法是推拿太缺人。而温渔工作时间弹性大,加班是家常便饭,还有些不得不去的应酬饭局。
算下来,他和时璨虽然住在一起,每天说的话还不如微信聊得多。
他们一起住了快三个月,时璨好像哪里有变化,却又好像仍然一如既往:懒散,忙碌,玩爱消除,喜欢收听早间新闻。
崔时璨每周有三天晚上要出门,大约回家时间都是十点以后,温渔怀疑这人又偷偷去酒吧打工,要还他的钱,问过一次被否认后心里堵着。
他有次为着这事专程约夏逢意去了一趟那家酒吧,结果两个人在里头坐到凌晨,一晚上被震天响的音乐吵得耳朵疼,都没看见崔时璨半个人影。他被夏逢意无情嘲笑了一通,此后再想约人,夏逢意却不在国内了。
这人自从不去做理疗,便开始放飞自我。温渔从他朋友圈里可以看见最新动态,从亚洲跑到南美,又去了北非和欧洲,很大的一圈,夏逢意说是采风,温渔却觉得他只是去玩,甚至现在都没回国。
温渔有时羡慕夏逢意,明明这人比他还大几岁,成天像个长不大的彼得潘,自由又肆意,没心没肺的,纵情享受生活。
起码时璨住在他家的时候,温渔做不到。
他想要的那个书架最终被时璨自己弄好了,不是买的,崔时璨自己手工做了一个。搬进来的一个星期后,崔时璨拉了车木板回来,磨平了所有的倒刺,拿着锤子钉子在房间里敲敲打打一下午,照着温渔的想象做得半点无差。
书架完工那天,温渔回家后看见,吓了一大跳:“你自己做的?”
时璨藏起手上被锤子砸伤的地方:“对啊,挺简单的。买了桶漆回来刷一遍就可以,不过现在也能用。”
温渔摸了摸边角:“改天也给我做一个,放卧室窗下面。”
时璨没反对:“等开春吧,你想要多少格子跟我说。”
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他替温渔做好了第二个书架,2x4,就摆在飘窗边。毛茸茸的毯子拖出来盖住顶端,延伸出一大片,温渔夜里躲在上面坐着看电影,想象一墙之隔的地方,时璨已经休息了。
这感觉其实不赖,如果他们没法往前一步,就此维系一生的友谊也很好。可温渔不乐意,他固执地等,心想总有一天能让他等到。
“可别让我失望。”温渔想,把一个橡胶做的小仙人掌放在时璨做的书柜边沿。
入了夏,他们关系似乎又好了一点。
崔时璨的手艺很好,温渔从少年时代就尝过。经过许多年不仅没有半点退步,反而越发炉火纯青。他自嘲前些日子没有好好生活,每天除了煮面就是把菜和肉一股脑倒进饭里煮,现在才有时间和心情多做几道菜。
温渔在厨房外添置了一块小白板,他想吃的什么菜就写在上头,刚开始只是试着玩,毕竟不是每天都会共进晚餐。哪知等他们都有空,时璨便照着他点的菜去做了。
“我觉得吧。”某次饭桌上,温渔拿烧排骨的汁水拌饭吃得津津有味,“要不这样,你做饭抵债,以后就不用还了。”
餐桌对面的崔时璨板起脸,什么也没说,当天晚上转给他三千块。
从此温渔再不敢提这茬。
这时回过神,才惊讶地发现共同生活了一整个季节,平时修水电和家具都是崔时璨默不作声地做完,还负责了厨房和家政不来时打扫卫生。
温渔突然挫败地想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废物这天又要加班,接到通知后,温渔给时璨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不回去吃饭,让他不用准备自己的份,旋即收到回复:“没打算准备你的,我今晚有事[白眼]”
温渔:[生气][生气]
时璨:[白眼][白眼]
两个人互相发了会儿默认表情,温渔首先败下阵来:“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每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半夜才回来,我怀疑你又背着我去酒吧打工!”
温渔不喜欢他去鱼龙混杂的地方,侦查几次无果,又没发现时璨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他放弃弄清楚,却在这种时候不依不饶,妄想崔时璨受不了后自己告知。但时璨的嘴严实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回复五花八门,就是不说,比如——
“别多想,晚上给你带烤扇贝。”
温渔:“……成交。”
他真不想让时璨以为自己是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妥协的那种人,但是,但是崔时璨每次不知去哪儿买的烤扇贝,真的太好吃了!
温渔捂着脸,又开始新一轮的自我嫌弃。
加班时馋烤扇贝,工作起来格外有效率。九点多,温渔搞定了所有的材料,交给韩墨后驱车回家,坐在客厅里开着闹哄哄的综艺,也看不太进去,就一心一意地等,他知道时璨回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点钟。
九点三十七,手机响了,温渔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担心也许商业伙伴打来的,可这么晚了,他疑惑地接起来:“您好?”
“我。”时璨说,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像他更小的时候。
“啊?”温渔不祥的预感,“烤扇贝卖光了吗?”
然后他发誓听见时璨立刻笑得很大声:“哈哈哈……你这什么脑洞?不是的,出了一点事,麻烦温总来接一下人。”
温渔冷酷地说:“怎么,到期撕票吗?”
时璨说:“到期就有烤扇贝——这是朋友的手机,不跟你多聊,我身上没钱赶不了车。”
他说了个地址,温渔还来不及问“你小电驴去哪儿了”“什么鬼朋友”“没钱又是怎么回事”一连串,崔时璨便有所领悟似的,电光石火切断,留他自己对着忙音一脸懵逼:这狗东西现在还会挂他电话了!
但问号装满脑袋,温渔仍然起身拿了车钥匙出门,准备去解救人质。他临行前没忘带了个充电器,直觉崔时璨手机是没电。
从温渔家驱车前往时璨说的地址花了半个多小时——他住的那地方,去哪儿都是这么久。抵达时,他轻而易举认出了在路边等的时璨……
和他已经没有电瓶的小电瓶。
“怎么回事?”温渔火急火燎地问,察觉出不太对劲了。
“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贼,手机钱包被偷了,结果出来一看,电瓶也没幸免于难。”时璨居然还笑得出来,把手头一个饭盒递给他,“喏,扇贝。”
温渔出于馋猫本能看了眼,接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时璨身上:“这还不倒霉催的,谁让你晚上在外面跑……诶?”
他看清了时璨身后不远处的一扇门,旁边挂着个牌,彻底无言。
行吧,XX夜校。
温渔看向崔时璨,表情似笑非笑:“哟?”
“看什么看!“崔时璨被发现秘密,恼羞成怒,有点窘迫地径直走向他的车。
烤扇贝的香气隔着一次性饭盒都钻进每个空气分子,温渔开着车,不时笑几声。他越开心,衬得旁边的崔时璨更加郁闷:“你别笑了,有那么开心吗?”
“不是这个。”温渔手指愉快地敲方向盘,“你去上夜校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啊,我知道了,上次吃饭的时候纪月说的‘上课’,对吧?”
“……嗯。”崔时璨反驳不能,只怪当时纪月说漏嘴。
温渔噗嗤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会儿你俩还说没事没事,给小孩儿做家教,去上课赚点兼职钱。不过我当时就很奇怪了,给你留点面子才算了的——你高中学成那样,去当家教,这不是祸害人么?”
时璨差点当鸵鸟:“你闭嘴吧。”
温渔才不听他的话:“时璨,怎么想的呀?你看上这个课多亏,手机丢了,包被偷了,电瓶车都只能放后备箱。那破玩意儿这么重,你平时想过坏了推得动吗?”
时璨恨不得拆开烤扇贝塞温渔嘴里:“别问这个了。”
“行,我不问。”温渔从善如流,即可不和他多言,“好像有英语课是吧,需不需要我帮你补习呀?”
“不要!”崔时璨断然拒绝。
车子拐进小区,一首歌刚好放完,温渔嘴角的笑意尚未消弭,副驾驶上突兀地传来个微弱的声音:“……可能真的要。”
表面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但温渔心里都快笑死了。
崔时璨从初中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高中时因为他死缠烂打,成绩有过短暂地升高,可后来看,那连回光返照都算不上。
温渔做梦都没想到他二十多岁了,居然还要给时璨补英语。
孽债。
五月的夜晚,虫鸣声重出江湖,就着晚风把香樟树叶吹得沙沙响,植物气息蔓延到高层公寓。落地窗的窗帘没拉拢,他和时璨坐在地面,烧烤盒子敞开,香味吸引了旁边和老鼠玩具搏斗的妹妹,踮起脚尖警惕地在远处观察。
温渔咬着筷子,拿平板给时璨:“你先听VOA慢速吧,还有新概念,做点听写。然后就是单词……考PETS3要多少词汇量?”
时璨有气无力:“4000左右吧,我死了。”
温渔:“别死呀,这有什么的,才四千,以后我有空可以给你听写——”
“不要。”时璨说,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是想考职称吗,还是执业证?”温渔问,“之前你不是说想跟着李老师考学徒吗?”
“那个五年内考下来就行。”崔时璨记着笔记,听他把扇贝嚼得口舌生津,“英语就是……纪月喊我多补点课,这个迟早有用。”
他诧异地看向时璨,原本想开他的玩笑,可接触到他那么认真的样子,陌生之余,什么调侃和善意的嘲讽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温渔趁机揉一把时璨的头顶,把残渣收拾到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