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11)
“叶阿姨。”
时璨闷声喊妈,看一眼对方脸色苍白,刚放松的心又吊起来:“我爸……”
“没事了。”叶小文拍了拍他的脑袋,“各项数值全平稳,暂且算脱离危险吧。他睡着了,一会儿我守着。你和小渔去吃个饭,晚点醒了我叫你。”
时璨愣愣地说好。
叶小文把他拉起来,和温渔一道往楼梯口送:“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小渔,麻烦你了,带这个哭包去吃顿好,他就这样,自己想太多。”
温渔连忙答应,崔时璨反驳不能,被押送着下了楼梯。
一整天的大雨在这时歇息,天光乍破,地面积水如同湖一般映出忙碌的人来人往。崔时璨一脚踏上去,把初露锋芒的太阳踩碎。
“这天气太邪门了。”温渔说,“跟夏天似的。”
崔时璨附和,他摸了摸肚子,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饥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礼物和鱼干>< 作者做了眼部手术,最近这周更新不太稳定,等一周之后会好很多啦,谢谢理解
第九章
医院附近如同设施齐全的一个小城镇,便利店、水果店、饭馆、大排档……一应俱全,藏着居民小区中间,让人错觉住在这片可以一辈子不走出去。
温渔记得时璨有次说他妈妈遇到的一个病人,从二十多岁在这片定居,生病住院的时候快七十了,除了有次坐长途车,就没离开过这边超过三天。
他当时觉得这是个笑话,等切实体验过城北的“独立”后,就笑不出来了。
这在温渔的理解范围之外,他们这虽然是省城,北边却始终如同被流放,游离于高速发展之外,时间久了,便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城北受制于地形,要是没有二医院和老火车站会更加荒芜——现在东边新修了高铁站,眼看老火车站也要和绿皮车一起进行二度淘汰。这里的人像永远沉浸在刚开放的九十年代,抱着公交站和连锁超市陶醉,固步自封,拒绝走出去。
一醉春风三十年吗?
这也很矛盾。
时璨家住在这一片,是医院单位的家属楼。温渔偶尔觉得时璨带一点城北人的特质,不明显,有好有坏——好在乐观容易满足,坏在走不出习惯的节奏。
他们走出医院,踩着水,崔时璨拉着温渔在医院对面的一家拉面馆坐下。
小餐馆占据一个铺面,后厨直接建在前头,几口大锅并排放在一块儿,厨子就站在锅边拉面条。几张桌子全老得包了浆,看着厚厚一层油,温渔坐下时明显表现出了不适应,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拿纸巾擦了擦。
“在学校外面吃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时璨说。
温渔听了这话,知道他确实没再因为刚才的事难过了,拎着纸巾给他看刚擦下来的一层黄:“就这张桌子,换我爸,手不小心放上去,他得唠叨到明年。”
时璨提醒他已经过了元旦明年未免太远,这个说法过于夸张,你肯定是有洁癖,没事,承认吧,这一点也不丢人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温渔瞪圆了眼睛:“我没有。”
时璨举手投降。
他们要的面条端上来了,开了三十年的老店在装修上或许不尽如人意,但味道一定五星好评。温渔闻着那个香气,顿时饿了,也顾不上筷子干净不干净,抽出来插进面条拌。
“看你表情就知道小温少爷觉得好吃。”时璨说,夹起自己碗里的两片牛肉放进温渔的碗,“这家牛肉炒拉面绝赞,我小学时候天天来!”
温渔说嗯嗯嗯,埋头吃面,没拒绝他夹过来的两片牛肉。
他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时璨得意地笑起来,两只眼睛宛如新月弯弯:“我说的没错吧!”
十七八岁的男生吃东西跟打仗似的,一碗牛肉炒面下肚后再灌碗骨头汤,把胃里的缝都填满,浑身也暖和了。温渔拍拍肚皮,打了个嗝,感觉淋雨之后的那点寒意被彻底驱散,就是鼻子还有点堵。
“一会儿你还回去看叔叔?”他问时璨,对方点了点头,温渔说,“那我跟你去,顺便在药房拿点药,怕感冒了。”
时璨这时才想起这人怕是淋着雨从学校一路狂奔过来,后知后觉地内疚:“也不用拿药,你跟我回趟家,我给你拿两包荆防两包板蓝根。流鼻涕喝荆防,不流鼻涕就板蓝根,要是还有点儿咳嗽就单吃几片银翘片,闷头大睡,明天就好了。”
他说话如同爆豆子,把温渔听得一乐:“背过多少次了,这段?”
时璨说:“我妈教的,但我一直不怎么生病。可能是我爸把我该生的病都生了,一个家供不起两个病号。”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带着点揶揄的语气,温渔顺势问:“叔叔能好吗?”
“听天由命。”时璨说,手指拨弄放在面碗边缘的筷子,“他这个是以前累出来的,肝脏不好,肾也不好。我妈说过具体的病症,但我记不住,就知道得定期查血,体检,一项指标不对都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去年开始加重过一次,所以今天我……”
才会这么慌张。
温渔默默地盖住他的手,在时璨手背上拍了拍。
“刚才真是,”时璨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面馆的嘈杂中,“我赶到的时候,看见我妈在手术室外面哭,手里抓着病危通知单。”
温渔:“换做是谁都会吓坏,这会儿好了就行。”
时璨吸了吸鼻子,端起温渔面前没喝完的汤碗把剩下的一饮而尽,才说:“我那会儿特别怕手术室门一开,白大褂走出来说,‘我们尽力了,家属签个字吧’……那可能你就看不到我了。”
“说什么傻话!”温渔一筷子抽在崔时璨手上,“你试卷都没写完!”
时璨被这一筷子抽得不敢再回顾刚才的难过,他扫码付钱,让温渔跟自己回家拿药。前后逻辑都串不到一起,温渔估计被他唬住,居然也跟着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天色晚了,时璨带着他拐过几条街,突然说:“你要不要跟叔叔说声,今天晚点回,或者干脆不回了?这片晚上不太安全。”
城北火车站周围一片出名的乱,医院附近的几个街区虽然好一点,但夜里依然“名声在外”。温渔平时根本不会往这边靠,听时璨这么说了,他顺势给老爸发了条微信,收到回复后不太在意:“他去燕城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回家。”
时璨一歪头:“今晚住我家?”
温渔笑:“今晚住你家。”
“我妈刚好夜班,随便咱们在家怎么玩。”时璨说,在水果摊边买了几个橙子。
远处的阳光如同昙花一现,飞快隐入云层,随着转瞬即逝的晚霞一同坠入林立的高楼之间。东西向的街,在某一瞬间也美得像日落大道。
时璨没说错,温渔也觉得这时像某个夏天的黄昏。
重新回到医院的心情与刚才天差地别,温渔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时璨的手臂,对方察觉他想法一般,拍拍他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时璨爸爸从手术室出来后先进了重症看护,他们拎着一袋橙子抵达时,叶小文正在内中照顾病人。时璨敲了敲玻璃窗,她扭过头来,并不意外地笑了笑,接着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要他们在外面稍等。
温渔和时璨家人的接触不多,虽然因为时间久了叶小文认识他,互相串门的次数着实少,大部分时候仍是时璨去到他家。也许因为他带有对北区的偏见,但温渔不想承认。
病房里的护士俯下身,将一床被子覆上。她的侧脸和时璨很像,笑起来更温和。
“你长得真像叶阿姨。”温渔突然说。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奇怪地扭头看时璨。
隔着一扇玻璃,里头的景象其实并不真切,窗帘紧闭着,为着不打扰病人只开了最近的一盏灯,暖白色的光都被收在罩子里。床单边角皱巴巴的,仪器上的数字,每一丝跳动都令人不安,时璨握紧了手,好一会儿才偏过头。
“你说什么?”他问温渔,似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温渔笑了笑:“没事,一会儿还进去看吗?”
时璨因他的话思考片刻,摇摇头:“现在这个样子我守着也没用,今天我妈应该不会走了,明天我再来换她吧——回家。”
他转身就走,温渔讶异了一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带来的橙子被时璨放在护士站分给了几个值班姐姐,他和这些人都熟悉,家里的情况也一目了然。护士姐姐七嘴八舌地安抚一番,温渔在旁边看见时璨表情松动,心道专业人员确实不同,自己就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等崔时璨从护士站脱身,脸上已经重新有了笑容。
他一步三跳地蹿到温渔身边:“走吧,我们去超市买点菜,明天做好饭送过来。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爱吃什么可以点。”
温渔任由他拦着肩膀往医院外面走,调侃说:“你有这么厉害?”
故意拉长的尾音,显出两三分崇拜来,崔时璨要是有尾巴都能翘到天上:“那当然了,我是谁,自学成才的厨房小能手!”
“那好说,什么拿手的都来点儿,我吃得下。”温渔说完,被他在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又放轻力度揉着,无声地为这一下道歉。
远离满是消毒水味道的住院部,连空气都清新,时璨抬起下巴思考:“炒牛肉丝,蒜香排骨,辣子鸡,水煮鱼……我都会做,咱们去看看还有什么吧。对了,你吃不吃烧烤,我靠,我跟你讲,这附近有家烧烤真是绝了!”
他说得开心,仿佛要把今天一起三落的情绪全部排遣出来。
温渔只顾着点头,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把头往时璨肩膀靠了一下。
从医院到崔时璨家有直达公交车,只用坐三个站。听起来已经很近,时璨还要嗤之以鼻说公交车绕了远路,骑车时间更短。
一路聊着考试后的场景往回走,温渔看了眼时间,步行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老城区的距离可以说是相当近了。他替时璨拎着刚在超市买的菜,对方手里则提着排骨和一条鲈鱼。
“我还真不知道八点以后超市蔬菜打折这么厉害。”温渔晃了晃购物袋。
时璨笑话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说:“我也是初中之后才知道的,以前我妈都早上买完菜再去医院,那时候她开始忙,就让我来买菜。来过一次之后,经常去超市的阿婆教我什么时候去便宜,什么时候买新鲜。”
他倒是早当家,温渔听的一愣一愣的,时璨又问:“老余布置作业了吗?”
“不知道。”温渔说,掏出手机看班级群,班长已经把作业发到公告里,群里正热烈讨论今天老余最后的千叮万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