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起看星星(5)
他救我那一回是真,他现在也是真的一点不吝啬拿这个吓我,被他一说有蛇,我立马感到四周哪儿哪儿都潜伏着黑色的盘状物,半步都不敢动了。但那只用来虐待萤火虫的网子我也不愿意还给这个刽子手,就使出吃奶的劲儿扔得老远。
白瑛追上来,从背后拎起我衣服,说再跑啊?……网子呢?
我说扔了,有种你自己找吧。
我俩就杵那儿,四周是黑蒙蒙的树影,唯有小星星一样的萤火虫围着我们打转。那么友善,那么美好,我真不知他为什么要对它们下毒手。
白瑛夜视力比我好,我很怕他发现被我抛到前面的网子,毕竟那捕虫网落地的位置我这边都能看见,他要发现就更容易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像是接受了网子被我扔掉的事实,我想兴许他是真没看见吧,其实我也未必真的看见了,只是因为那网子是我扔的,我只是知道网子在哪儿,不是真的看见。
最后白瑛也没把我怎么样,他退而求其次地拍了几张萤火虫的照片,闷闷地离开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不用步行,可以骑车了,山林地带的空气出奇的好,山地车沿着盘山路悠悠滑行,晚风吹拂,我看着白瑛被风吹得鼓动的白衬衣,说白瑛,我什么都陪你,你怎么不陪陪我啊?
白瑛说你的爱好太低俗了,不是色情漫画就是色情游戏。
我说少年漫怎么叫色情漫画啊,还有你信不信我告诉别人你说守望先锋是色情游戏,粉丝能把你头打肿?
白瑛哼了一声没理我。
我知道他也有怂的时候。
那天虽然他没能抓到萤火虫带回家虐待,但我感觉他心情也不算太坏,我们头顶是珍珠样的月亮,山脚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明明山路也不亮,他还骑这么快,我居然一点都不怕,还升起了一点诗兴大发的感觉,但诗我是作不来的。
我说:“白瑛,我想唱歌。”
王子昂着脖子说准了。
我唱了一首最近听过的歌,只记得副歌了,但觉得很应景。
我可以
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
又再一次和你分离
我多么想每一次的美丽是因为你*
那天我还有一个月满十五岁,白瑛再有三天就十五岁了,我俩正是什么都半懂不懂,什么都好奇,正所谓中二的年纪。
*蔡旻佑《我可以》
第5章
那之后上学我都会蹭他的车,节约下来的路费用来买游戏装备,算盘打得很好,但白瑛起床早,有时候我稍微赖个床,就追不到他了。回忆起那些个有限的早晨,我总是在温暖的被窝和白瑛的后座之间来回挣扎,好不容易爬起来,吃早饭时还得时时留心楼下,一瞄见他推着车子出来的身影就火急火燎地冲下楼。记得有一回电梯慢了点儿,下楼只看见白瑛骑着车远去的背影,我提着早饭追在后面喊他:“白瑛!白瑛!!”
那天不是星期一,不要求穿校服,他穿着一件宽松清爽的白衬衫,耳朵上还别着白色的入耳式耳机,但我知道丫根本什么都没听,他就是故意在溜我!好像有个人死皮赖脸追在英俊的他后面特别有面子似的!
因为前面有小车要出小区,白瑛不得不停了一下,我趁机狂追上去,二话不说直接跳上去压他背上。
“我叫你你为什么装听不见?!”
白瑛被我扑得往前一趔趄,他那时个子才一米七,腿还没那么长,企图学电视里用长腿支地,可惜硬件不达标,一下没在地上撑住,整个车身都跟着他往旁边斜了45度,好吧没那么多度数,但也不小了,我豆浆都快泼出来了。
他出了丑就扭头瞪我:“注意形象!”
我懂,这是叫我要注意他的形象,就他每天使唤我为他做那些事儿,他是不会管我的形象的。
白瑛扯了扯衣服,才又继续骑出了车道。
我坐在他背后吃包子,看他一头清爽头发,一身清爽衬衫在风里呼啦啦的,骑着山地车跟在拍偶像剧似的,只可惜背后坐的是我,一个国产青少年教育宣传片里的反面教材。
“交车费。”白瑛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冷不丁说。
我白了他后颈窝一眼,心想,啧,肤质真好,然后喂了只包子到他嘴边,他跟只大萨摩耶似的很顺嘴就叼了,哈哈……
就这样我几乎天天都用肉包子打这只大狗,不亦乐乎。
***
一晃一个月过去,初二下学期期末了,一到期末体育课就呈现放敞状态,班上除了我们几个拖后腿的和班里成绩比较好的还在为篮球事业而奋斗,别的人都自觉回教室复习功课去了。体育课结束我大汗淋漓地上楼,在教室门口看见来找我的白瑛。
我拿T恤擦了擦汗,神清气爽地问他:“怎么了?有事?”
他盯着我一副也不知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还是腹痛便秘的表情,半晌才说:“我刚在楼上看见你打球了。”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我记得他上节课是化学课来着,所以我打球时他在教室里也没听课,都在走神从窗口看我打球?他这个样子吧,难免让我多想,我还以为他是不是终于发现我打篮球很帅了,想让我也教他打篮球,结果下一句丫就说:
“姜赫,你这次考试必须进步,至少倒数第十。”
“啊?为什么啊?”我丈二和尚,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别问,你没考倒数第十别让我给你签字。”
他一冷酷起来脸色就特别难看,我笑着推他一把:“干嘛这么认真啊?”
“做不做得到?”
我抠了抠胳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倒数第十有难度啊……要不倒数第七吧?”
“好,你自己说的。”他倒是回得干脆,好像就在等着我入瓮似的,说完直接掉头就走了。
我跟后面喊了一句:“那你得给我划重点啊!”
他走得头也不回:“这次没重点。”
“哈?!!”我瞪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
当时虽然是吓了一跳,但后来其实我也没太当一回事,就当他是定时抽疯了,白瑛抽风也不是一两天了,心说到时候我多求求他就是了。
没想到他说不给我划重点楞是不给我划!我抱着本子在他家门口等了快半个钟头,他铁了心不给我开门,那天阴雨绵绵,回家时我心都寒了,我等白瑛给我开门的最长记录也就十分钟,那还是在我们为了个傻逼游戏吵得差点动手的情况下。
期末考试前我咬牙发了一次奋,然而单靠自己的能力只考了个倒数第二,还是和倒数第一只差了一分的倒数第二,拿到试卷我自己都有点崩溃,没想到没了白瑛给我划重点,我的真实水平居然只有这样。
试卷要家长签字,就这成绩我无论如何拿不出手给我妈,以前有白瑛划重点,我最差也有倒数第五的,好的时候都能有正数三十!那天就买了些好吃的去找白瑛,刚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超市就被我妈截住了,拎着我耳朵在超市外面把我一顿臭骂,我正不知所以然,就望见小区大门外远远的冷眼旁观的白瑛,他看了我一眼就推门进了小区,我心里怒不可遏,原来是他把我卖了!天杀的,这家伙从小到大就知道告状!
***
那之后的暑假,我好一段时间没理他,他也没联系我。只有一回在楼下等电梯时我俩冤家路窄,偏偏旁边又没别人。我俩僵持着,看谁会选择爬楼梯,我住九楼,白瑛住十一楼,谁都不想爬楼梯,最后我俩谁都没有让步,电梯一来我们都抢着往门里钻,白瑛被我卡了一下,往后让了一步,我先进去,白瑛就站门外十分警惕地看着我又看着电梯门,这家伙对电梯门有一定的阴影,读小学时他被门夹过一次,那时候毕竟个儿小,电梯门这么庞然大物的东西一夹过来,白瑛那豆芽菜的身体瞬间就感受到了被变形金刚碾压的力量。这之后他虽然个儿长了,但创伤还在,上电梯的人一多,就一定要我先进去把门给他按着,否则看着那门开开关关叮叮咚咚的,能把他惊悚死。
切,这么看不起我,我才不会拿捏别人的软处,我又不像你!
后来白瑛见我给他按着门,就微妙地缩着肩膀进来了,我跟打-桩-机一样连续戳着那个开门键,就怕门不小心关过来白瑛把账记我头上,毁我清白。
进电梯后白瑛在我后面站着,我就站按钮那儿,按了两个楼层,此后一直面壁到十一楼,电梯门开后我火速溜了出去,白瑛站我身后还没什么反应,电梯门就合拢了。
我就憋着笑守在电梯门外,抬头看这台电梯载着他一路吭哧吭哧到了二十楼哈哈哈哈,白瑛那家伙这会儿肯定在电梯里骂娘呢!
我们冷战了差不多一个月,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找我了,大晚上的把我堵网吧门口。酷暑难耐的夜晚,别人都在网吧里吹空调,就我俩站在网吧旁的犄角旮旯里,头顶是嗡嗡作响热气滔天的空调外机,我梗着脖子问他想怎样啊,他反问你说呢。
我大怒,说:“白瑛你个王八蛋,你居然还敢来问我,谁让你把我考倒数第二的事告诉我妈的?!”
白瑛反问:“是谁答应我考试一定到倒数第七的?”
我才想起来,好像我当时是这么答应的。可是说说而已啊,我怎么可能说进步就进步?我不服气:“是你自己不给我划重点的!”
“我欠了你的该一辈子给你划重点吗?”
我恼羞成怒:“你找茬!”
白瑛冷冰冰地说:“我说的话说一不二,谁答应了我谁就必须做到,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确实是理亏的一方,我也确实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了。
白瑛看着我,在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声中说:“姜赫,我要跳级了,暑假过后我就去外校读高一了。”
我呆若木鸡。
***
那是我第一次对白瑛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那天到家后我思前想后地给他写了一条微信,本来想脑子一热向他保证我一定考上他的高中,可是立马又清醒过来,我连倒数第七都考不到,怎么可能考得上白瑛的高中?就又删了信息重编了一条:
——那我考上离你最近的高中。
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我在这条末尾加了个乐呵的表情,然而万籁俱寂的夜里,看着屏幕上这么一句话,看着那个“最近”,总觉得特别悲哀。
第6章
不久就得知白瑛跳级去的是本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九月一号全市统一开学,早上我又在温暖的被窝和白瑛的单车后座间挣扎,挣扎到一半,屁股都撅起来了,才想起来从今往后都不必挣扎了,又泄气地趴回了被窝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