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起看星星(33)
生日这天我来找他,到研究生宿舍楼下,舍管大叔让我给他带一个包裹,那包裹是越洋快件,来自加拿大,寄件人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我就装没看见,进屋后给他放书桌上了。
“有你的快递。”
“嗯,搁着吧。”
我看他还在电脑前研究,说:“你好像每天都挺忙啊。”又没见他跟教授去搞什么课题,他每天就跟个独行侠似的,有时候我都找不到他人。
这两天天气有些转凉了,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高领羊毛衫,头也不回地说:“你是不是没事做,我洗手间里还有一件衣服,去帮我搓了吧。”
“我手没空,脚有空,要不要用脚给你搓啊?”白瑛没回我,我坐他床上,看他捣鼓了一会儿不知道国外哪个网站,不是英文,但有那种国外政府和机要部门的标志,我宁愿不知道,我咳嗽一声,说,“白瑛,今天你生日,想怎么过啊?”
他像是才想起来:“对哦,”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下屏幕下方的日期,“我二十了。”
“是啊,你要是个女的,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他扭头看我:“这么想和我结婚的吗?”
我骚话讲不过他,干脆直抒胸臆:“可不是吗?”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那还得再等两年。”
以前他过生日我俩就出去吃吃逛逛,好吧,主要是吃,吃完一顿好的就步行回家好消耗卡路里,这都是跟他学的,我吃撑了就乏,想坐车回去,他非逼着我走路,为了让我走路好几次还骗我哪里哪里新开了一家甜品店,结果走过去屁都没有,就给我买只烤红薯或者烧饼啥的打发我,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竹马力MAX”,我说你这是“坑马力MAX”。
白瑛拿了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帽衫披上,想了想,说:“我们去爬山吧。”
“啊?你确定?”不是恐高吗?
“嗯,”他把卫衣的帽子翻好,说,“走吧。”
我说你不看看这包裹啊,好像是国外寄回来的。
他拿起包裹看了看又放下,说是回来再看。
他肯定认出那是严雪发来的了,是不想让我看见吧。
出了门他径直敲了对面寝室的门,隔着门板说:“老王,车借我一下啊~”
王哥在门后说“锁钥匙在门卫室,自己拿”,下楼时我有点奇怪:“楼下那白色单车不是你的吗?”
白瑛带我来了车棚:“这辆是我的,不过我们俩现在骑一辆太挤了。”
我看他弯腰开锁取车,不知怎么的心里酸酸的,就说那有什么挤的,我们不一直这么骑的吗。
白瑛弯腰的背影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我:“说得也是。”站起来,“那这次我坐后面,你载我吧。”
***
我骑上,白瑛坐我身后,拍了下我肩膀,说:“走吧,骑稳点儿,你后面可载着校草。”
“我呸!你顶多算一猪笼草!”
白瑛竟然在后面笑,他居然觉得自己是猪笼草这事儿很好笑……
我卖力地踩着车,后面载着校草和校花的最大区别,大概就是体重了,这家伙可会拿我当苦力了,我调侃他:“你说人家看见校草大人你坐我后面,会不会觉得你gay里gay气的?”
“姜赫,你这叫歧视同志群体。”
是不该歧视自己!我换了种说法:“会不会觉得你娘里娘气的?”
“内心足够强大的人,就是穿女装也man得不要不要的,内心猥琐又胆小的人,就是练出一身腱子肉,一样娘里娘气。”
我扭头:“指桑骂槐地说谁呢?!”
“没说你,”说着还往我腰上掐了一掐,“这算什么腱子肉?顶多五花肉。”
腰我是敏感带,又怕痒又怕摸,那一下我一个激灵,单车歪歪扭扭差点要歪在花台上,白瑛赶紧的一抬腿踩在花台边,我们才没翻车。
我扭头瞪他,说你规矩点!上了路小心瑛毁赫亡!
这之后他才老实了,在我后面无聊地看风景,我从路边玻璃上都看得见他一脸心虚又羞耻的表情,心说怎么活像怼了个公车色狼似的……
***
别看白校草是个恐高者,他爬山还净捡人少的道,路比较陡的地方都得我拉他,我还得给他加油好让他克服心理障碍,他怕别人看见他一米八几的个儿爬个一米八几的坡比一米六的女生还小心翼翼的废物样。
人少的路更陡更难走,我得一直不停地拉他,他才上得来,有时我稍微走快点儿,白校草就在下面使劲喊我:“姜赫!姜赫!”
我头也不回地应他:“哎哎哎,别吠了,等我把路探清楚了再来拉你!不然我们这样蜗牛似地爬,天黑了也到不了山顶!”
我一路爬到坡顶,确定脚下踩的都比较结实,才掉头下去拉他,这一回头,就见白瑛像45度焊在泥地里的杜莎蜡像一样,两手扒着一旁两块石头,那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好笑极了!
我指着下面说:“你后面那坡垂直高度还不足五米,坡度不到45度。”
“我不知道吗?”他皱眉,没胆儿看我,但无论何时都有气势怼我。
我又认命地倒回去,边下边说:“白瑛你说你恐高干嘛还要来爬山啊?”
他依然一动不动扒着石头,口吻极其严峻:“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来来,手给我吧白校草~~”
白瑛这才松开右手猛地抓住我的手。
那一下抓得特别紧,把我手背都抓疼了,你瞧瞧那小眼神,这人报复心忒强!
我拉他的时候手上故意一松力道,白瑛立刻就往下滑了一步,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脚底,在那儿嚷嚷:“姜赫!姜赫!我这边站不稳了!”
我说:“哎哎哎,我尽力,我尽力拉哈!你抓我的手别抓太紧,小心把我也拽下去了。”
他一个劲在那儿点头,手上的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慌得一比!
哈哈哈,白瑛这人吧,平时就得这样给他点儿苦头尝尝,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
都怪白瑛乱指路,我们爬到一半就没路可上了,困在林子里不上不下,最糟糕是突然就下雨了,白瑛仰头看了看天,很潇洒地把兜帽提起来罩住脑袋,我俩停在一棵树冠茂密的大树下,好在没打雷。
雨一大,树也不管用,雨点三三两两地砸下来,我看他自己戴着帽子气定神闲地低头看手机,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就扒他卫衣,白瑛猝不及防双手抱胸前,护住被我拉开的衣服,说:“好了好了,匀一半给你!”豆大的雨点往我脑门上砸,我说快点儿啊,他才脱下卫衣,然后“呼啦”一声,黑色的卫衣冷不丁撑在我俩头顶。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他左手绕过我背后撑在我肩头,羊毛衫毛茸茸的袖口擦在我耳廓上。
“自己撑一下啊。”白瑛看我一眼,这一眼极其地近,我感觉他眼睛里的光都流到我眼睛里了,雨是冷的,那光随着他的呼吸颤动,是热的。
我赶紧回神接过衣服在头顶遮好。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我听见白瑛在我旁边说:“雨好大啊,你来找我前怎么不看下天气预报?”
一会儿他又说:“姜赫,我认识你都二十年了,好长啊。”
而我只是靠着他肩膀,装作不耐烦地“嗯嗯嗯”地听他说,只希望这雨能“细水长流”。
二十年了,现在回头去看好像是转瞬即过,可是二十年里,世界改变了多少呢?二十年前还没有智能手机,只有摔都摔不坏的诺基亚,二十年前还没有英雄联盟,二十年前周杰伦才刚刚出道,二十年前也还没有苹果手机。
如今诺基亚已经成为历史,英雄联盟被更火的王者荣耀取代,周杰伦成大前辈,乔布斯都不在了。
可我和白瑛还在一起,我和他都变了,“我和他”却没变。
***
因为迷路,雨停后找下山的道找了好久,天都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山脚的农家乐小饭馆,找老板问了路,正好也饿了,就在农家乐里点了两个小菜,打算吃饱再去停自行车的地方。
饭馆养了两只土狗,一黑一黄,我们吃饭时两只大狗就在外面的小树林里追来追去地玩,大黑狗不管走哪儿大黄狗都跟着,趴也趴一块儿,我和老板娘唠嗑,说这两只狗感情真好,它们是兄弟吗?老板娘说不是,黄色那只本来是条流浪狗,也不知道怎么流浪到这儿来了,当时还小,看着怪可怜,就一起喂着了。
我含着筷子看两只狗走哪儿都形影不离,笑着对白瑛说,是不是挺像咱们的。白瑛也抬头看过去,那两只狗刚刚还在草地上嬉戏打闹呢,这会儿那只大黑狗突然就趴大黄狗背上,然后一顿猛耸,看得我尴尬极了。
白瑛低头夹菜,淡定地说:“像我们吗?”
我红着脸闷头吃饭,心里骂那大黑狗不是个东西,竟然对自己的好哥们都下手!
吃完饭走到停单车的地方时,天空已经洒满星子,这次是白瑛载我,路上的雨水还没干,一路都倒映着头顶的星空,不去仔细分辨,就仿佛是行驶在银河上。果然最美的东西都是不要钱的,也是转瞬即逝的,人应该多停下来看看身边的美景。
白瑛骑得不快,我忽然拍他,说停停停,他受不了地停下来,腿撑在地上,说:“怎么了,还晕车啊?”
我看他右腿轻松支在地上,车子也不再歪斜了,顿时有种“我家长腿竹马初长成”的感慨。我指着路边的林子:“我刚好像看见萤火虫了。”
他扫了一眼:“那你应该看错了,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萤火虫了。”
“是吗?”我有点遗憾,“可惜了。”
我就在那个夏天看过一次萤火虫,之后我再独自去那个林子,林子已经有些荒芜了,再也没见过萤火虫。
白瑛说:“没有萤火虫还有星星。”他抬头看天,嘴角有一丝浅笑。
星空亘古不变,和那年夏天是一样的。反正我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我看着他的侧脸,微风撩起他的刘海,他的额头像顶着群星,说不出的骄傲和漂亮,我只觉得心口怦然,不禁说:“二十岁生日快乐,白瑛,你长好高了。”
他低头看向我,从头到脚又到头,说:“你也一样,以前才这么点儿高。”说着拿手在自己胸口比了比。
我嗤之以鼻,以牙还牙地比了比自己腰:“你以前才这么点儿呢。”
他这么点儿大的时候其实我也和他差不多,我们翻幼儿园的墙还需要叠起来,我咬牙把他顶上去,他再咬牙把我拉上去,后来我们长大了,自个儿就能翻过高中更高的围墙,还能比比谁翻得快。但我们都还记得对方是个小不点儿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