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版训犬指南(88)
黎英睿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纸巾擦脸。擦得一包都用没了,这才重新坐到位置上。拄着膝盖,强撑冷静地说道:“别考虑我,先考虑孩子。如果手术前没有合适的供者,半相合是不是比输回自身血成功概率大些?”
许教授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先别着急牺牲自己。还没到那一步。”
黎英睿没说话,向后仰着白惨惨的脸,斜眼看外面的天。
雨下得越发激烈,忒啦啦地砸在窗上。密得像一柄锋利的白瓷刀,一下一下,凌迟着人间。
【作者有话说】
我昨儿都没敢回评来着...这里交代一下公主的病嗷。
IgA是一种抗体,主要参与粘膜免疫。公主有哮喘,犯病会导致上呼吸道感染。
IgA与入侵的病原结合,形成一种复合体。随着血液循环到肾脏,沉积下来诱发免疫反应,就是IgA肾炎。
所以大概的推测,是五年前和前妻吵架那回得了这个病。缓慢进展了三年,2015年出现血尿才被发现。
发现时是三级,还可以控制。但2016折腾惨了,排气手术,失温,哮喘犯病,工作压力,都加剧了病情进展。
2017年夏天,也就是磊子和老野猪寄个那时候,他又去医院查了一次,发现进展到四期末。五期就尿毒症了,所以他悲春伤秋地甩了磊子。
◇ 第86章
这阴郁的雨,从九月下到了十月。尽管各方面都进行了努力,但奇迹没有再度出现。经过反复评估,医院决定为黎思瑶进行亲缘半相合移植。
10月1号,医生开始为黎英睿储存自体血。
10月5号,黎英睿开始接受动员剂注射。这是种刺激造血的药物,一般来讲对供者是安全的。但黎英睿天生体质敏感,只要能过敏的东西,他基本都没跑。这药打进他身体里,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骨痛,头痛,呕吐,乏力,难受得像是场重感冒。但他硬是挺着、瞒着、忍着,生怕医院不给他做。
早晚各一针,足足打了十针。终于在10月10号的早晨9点30分,他走进了骨髓移植仓的采髓间。
白色树脂板墙面,床边一扇明亮的大窗户。墙脚放着蓝色的氧气泵,采集台上摆着针管、血袋、剪刀、穿刺器...像琳琅满目的刑具。
床边站着三个医护,都穿着墨绿的手术服。绑着无纺布的帽子和口罩,从头到脚捂得严实,只露一双眼睛。失去了个人特征,变成了一个个符号。可敬,却也可怕。
黎英睿脱掉睡衣,裸着上身趴到采集床上。护士微微拉下他的睡裤,在他后背盖上墨绿的无菌铺巾,只露出一块巴掌大的腰窝。
医生戴上一次性手套,从护士手里接过穿刺器。临下针前,又嘱咐了一遍:“出现强烈不适,一定要说。”
“扎吧。”
甫一下针,黎英睿就喷出声痛哼,连忙把脸砸进枕面。后脖颈和耳朵像是被开水烫了,通红。
“局麻效果有限,是不是很疼?”
疼。那穿刺器像红酒的瓶起子,螺旋着往骨头里扎。
怎么可能不疼。但更疼的是这颗心——原来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
他紧紧攥着枕头角,十个指关节尖锐地支棱着,好似要穿破那层薄皮。
“能忍。抽吧。”
骨髓的采集量通常依据受捐者体重而定,粗略估计是20毫升/公斤。万幸黎思瑶还是小孩,需求量不大,有个六七百就够了——这也是医生同意黎英睿采髓的主要原因。
虽说如此,骨穿针每扎一下,只能采集到十几毫升的骨髓血。一个小时过去,医生在黎英睿的尾椎上方扎了41针,还没有集齐所需血量。
针管太多,多到采集台都摆不下,只能临时放在黎英睿的后背和大腿上。
进针时的胀痛,抽取时的酸痛。黎英睿痛得满头大汗,失血又让他浑身麻冷。他觉得自己像被风卷起来的塑料袋,眩晕和恶心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他死死埋在枕头里,一声都不肯吭,甚至连呼吸的深浅都极力控制着。
他怕表现出痛,医生就少抽。自己血质不好,万一提取出的干细胞不够,孩子就彻底没救了。
在下第42针的时候,他终究没抗住。头猛地一偏,大吐起来。吐得太厉害,甚至还从鼻腔里喷出来,眼泪也跟着哗哗流。那张瘦削惨白的脸,模糊得像可乐杯底残留的冰块。
护士赶紧拿纸过来给擦,医生拔出针头:“颅压高了,血输回去。”
“别输回来!”黎英睿急得直往后仰头,涕泪横流地逞强,“我没事!”
“不是输骨髓血,是输前几天抽的自备血。”医生查看了一下挂着的血袋,“还能再坚持吗?”
黎英睿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把脸重新埋进枕头:“抽。多抽点。”
一边输血一边采髓,总共扎了51针,这才结束了采集。
黎英睿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扭头看输液架上挂的血袋。满满四大袋——那是从他骨头里抽出来的,生命的种子。
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累而踏实,就像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
第二天上午,医生又从黎英睿身上采集了200毫升外周血,处理后和骨髓血一并输入黎思瑶的体内。
黎英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想着如果挺得过这一关,他就和闺女一起好好活。如果挺不过,他们早晚也会重新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左右都是团聚,没什么好怕了。
但这一次,奇迹却降临了。
尽管黎英睿是Rh阳性AB型血,黎思瑶是Rh阳性A型血,父女俩还是半相合。但父亲的造血干细胞,在女儿体内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移植+5天,中性粒细胞植活。移植+8天,血小板植活。移植+10天,供者嵌合率100%,血象恢复正常。虽然中间出现发热,但很快就被控制住,仅仅两周就出了仓。转入普通病房观察了两周,没有任何强烈的排异反应。
别说什么皮排肠排,就连口腔溃疡都没有。
也许爱就是最大的奇迹。黎思瑶精神头一天好过一天,整层病房就她最能吵吵。虽说移植后的恢复期才是真正的试炼场,但手术的成功到底让黎英睿见着了希望,连带着对自己的状况都乐观了起来。
黎思瑶出院那天,D城飘起了第一场雪。
她执意要穿艾莎公主的裙子。黎英睿给她戴了个假发帽,又在帽子上别了一枚闪闪发亮的皇冠徽章。披上雪白厚实的貂皮大衣,抱着走出了医院楼。
黎思瑶趴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肩膀。在漫天碎雪里,睁着一双毛茸茸的棕眼睛看他:“爸爸。”
“嗯?”
“我是艾莎公主,这雪是我的魔法。”
黎英睿抱得有些吃力,抬起手臂把她往上托了一托:“爸爸知道。”
黎思瑶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搂得死死的。在他耳边小声地道:“爸爸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把爸爸的头发,也变成雪了。”
黎英睿的脚步顿住了。冰凉的雪片飘进眼睛,带着涕泪的酸楚。怀里的温度,真实得恍惚。
他仰起脸,看着漫天飞灰般的雪。洋洋洒洒,恢弘灿烂。让他想到美丽的春天,胸中弥漫出一阵悲哀的幸福。
“那就劳烦艾莎公主再施展一次魔法,把我的头发变回去吧。”
“好勒!”黎思瑶直起身子,煞有介事地在他头上施法。两个小手画着圈地倒腾,“累迪——够!!(Ready——GO!)”
黎英睿哈哈地笑起来:“WOW,That’s amazing!变好了吗?”
“艾莎公主累了,”黎思瑶煞有介事地说道,“魔法要延迟几天,才能有用。肖磊说了,火急烙不好饼。”
“哦?肖磊还说过这么哲学的话?”
“嗯,说过。”黎思瑶掰着手指数,“还说过,糠能咽,气不能咽。苦能吃,屎不能吃。”
老赵拉开后座车门,黎英睿弯腰把她放到后座上:“这话倒像他说的。”
“那肖磊什么时候回来呀?”黎思瑶蹬踢着椅子背,“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