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钱(11)

　　她的嘴唇碰了一下烟嘴，留下浅浅的口红印，下一秒，吞云吐雾。
　　“医生不是叫你少抽点烟？”男人看着钱文雁抽烟，面露不解，他摇了摇头。
　　“谭哥，我的任务快完成了。”钱文雁喊着坐在老板椅子上的男人，他是这家酒店的大老板。
　　“别瞎说，”谭哥开酒店，见的人多，对方一两句话，就清楚她要做什么，“你家小子够意思了，好好培养，等他读完了大学，就是高材生，让他来这里，我让他当总管理，你就享清福吧。”
　　钱文雁把烟灰缸摆至沙发扶手处，摁灭烟头，眼神闪过一丝严肃：“少打那小子主意，他要去搞科研。他才不跟着这种破酒店，看不上。”
　　谭哥嗤笑：“没有这酒店，没有你这妈，他早就饿死了，还科研，梦里开发吧。”
　　“不准你打我儿子主意，他自己有本事，不像我。”钱文雁低垂着眼，“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边烟刚灭，谭哥倒是续上了，随着烟嘴被双唇压扁，猩红亮起，而后暗了下去。
　　钱文雁那位要搞科研的儿子，此刻正对着一位同龄男生发呆。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黎元在钱璟禾的面前晃了晃，特意把脑袋又凑了过去。
　　圆乎乎的脑袋跟个猕猴桃一样，在钱璟禾的面前左右转动，又像只萨摩耶。
　　这场景要是被李北辰看到了，都会以为黎元被夺了舍。
　　不过，这也不怪他，两分钟前，黎元刚把衣服放在桌上，钱璟禾报了价格，一共20元，问他能不能接受？
　　黎元立马点头，他看着钱璟禾在电脑内快速输入自己的信息，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钱璟禾学东西真的好快。
　　等登记到客户信息一栏，钱璟禾的手停下来了，抬头问道：“名字？”
　　黎元难以置信，钱璟禾的记忆力这么好，就是不记自己名字是吗？
　　他把脸凑到对方的面前，念叨着：“看看，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钱璟禾没有回答黎元的问题。
　　黎元现在的样子非常搞笑，前台的桌子阻拦了他前进，他只能双腿点起，身体前倾，脖子前伸，几乎贴在了钱璟禾脸面前，模样极为有趣。
　　纵使钱璟禾隐藏得再好，也没忍住勾了一下唇角，他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母，屏幕上出现了【黎元】二字，填入了空白格，单子很快打出来了。
　　钱璟禾撕下数据单，在上面备注了拿衣服的时间，他递给黎元：“放好，别掉了。”
　　黎元接过，看到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嘟囔着：“这不是知道我是谁嘛！”
　　他想往口袋里塞，塞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刚洗完澡，换了居家棉质衣服，没有口袋。最后他拉起上衣，裤子松紧微微放开，把单子插在了腹部，别在了腰间，靠裤子松紧压着。
　　黎元掀开上衣那一刻，钱璟禾瞥到了对方紧致又结实的腹肌，非礼勿视，他侧过了脸。等他再抬头，黎元已经离开了店，也没说个再见。
　　钱璟禾看着天色逐渐变暗，他把前台收拾了一下，翻开书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包，准备开吃。
　　“这不是钱璟禾吗？”
　　钱璟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停下手头的动作，闻声抬头。
　　见是班上同学吴昊，刚想打招呼，却听到对方说：“怪不得每次叫你打台球不去，原来在这里干活啊。”
　　钱璟禾面不改色，应了一句：“恩。”
　　“年级第一挺不容易的，又要干活，又要学习，这不是你的店吧，之前没看你在这，不会是兼职吧？”吴昊在班上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总喜欢刨根问底。
　　钱璟禾没回答，看着对方拎着白色塑料袋站在那儿，只问：“要洗衣服？”
　　“对，我妈让我拿过来的。她一直在老板娘这儿洗。”
　　钱璟禾之前想找兼职，避开附近，也是这个原因，人多嘴杂。
　　这个高中里的人，几乎都是住在附近，他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在云谷片区，像个大院一样，所有人的关系网都交织在一起。
　　说熟，也只是了解面上一两分。
　　说不熟，这片区域三公里开外，都能喊得出人名。
　　钱璟禾接过塑料袋，清点着衣服的数量，查看衣料，报了价钱。
　　“好了。”钱璟禾把单据放在桌上，冷淡地让吴昊取走。
　　“你洗吗？不是老板娘洗吗？”吴昊把单据拽在手里，丝毫不掩饰他不信任的神情。
　　“老板娘洗。上面有写时间，到时候来拿就行。”
　　“喔，”或许在店里见着了钱璟禾让吴昊有些惊讶，他没打算走，喋喋不休：“听说你参加奥赛了？你打工是为了交奥赛培训费吗？我听他们说你最晚交的？”
　　对方一口一个听说，哪里那么八卦？
　　钱璟禾听到有人在传自己最晚交，他脑袋里面闪过黎元的脸，不过，下一秒就否认了。
　　虽然在办公室缴费出意外，几次都碰见了黎元，但他不可能是散播别人隐私的人，不知道怎么，黎元总是在自己身边窜来窜去，弄得鸡飞狗跳，却滋生出莫名信任。
　　“晚交会耽误学校其他人报名吗？”
　　吴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钱璟禾已经皱眉了，对方还不罢休，可以说，毫无边界感。
　　钱璟禾是初三暑假搬过来的，高一入学，可是班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初中，甚至小学就在一起玩了，他根本融不进去，也不想去融。
　　所以，他稍微出一点什么事情，大家都跟看新闻一样的看待自己。
　　外来的，新奇。
　　不能说有多少恶意，更多的是来自对方纯纯的好奇心。
　　可有时候，无意伤人最让人难过。
　　“不会。”钱璟禾眼皮都没掀。
　　“噢！哈哈，没耽误就好！咱班上就去你一个，好好争光啊！”
　　钱璟禾没应，只是轻微点了下头。
　　“哎呀，我去，好烫。”店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钱璟禾还没看清是谁，吴昊倒是先喊了起来。
　　“不好意思。”
　　吴昊皱着眉头，拍了拍膝盖，见对方直接道歉，他也没了火气，只是语气严肃道：“小心一点。”说完，转头和钱璟禾道别：“明天班里见。”
　　“恩。”
　　见吴昊的身影消失了，钱璟禾才开口：“还有衣服要洗？”
　　黎元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放在了前台，“我刚煮了牛肉刀削面，结果煮多了，给你拿了一碗来。”
　　塑料袋被黎元散开，里面的东西显了出来。
　　是一个家庭用的大瓷碗，装着满满的一碗面，连个盖儿都没有，碗里还装有汤汁，再多走一点路，准撒出来了。
　　钱璟禾抬头询问：“你家住附近吗？”
　　黎元的手在塑料袋里掏了掏，竟然掏出了一副筷子，黑色的筷子上还挂着透明的水珠，一看就是洗干净了，“嗯呐，不远。”
　　听着对方说不远，钱璟禾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黎元一点儿也没发现对方的转变，还把碗朝着钱璟禾推了过去，“尝尝呗。”牛肉很多，铺了在面上，把下面的刀削面遮得严严实实。
　　“你拿回去吧，”钱璟禾拒绝了，“我不吃，谢谢。”
　　黎元递筷子的手一停顿，这筷子都给对方递过去了，没想到对方会拒绝，“你已经吃过了？我才刚走一会儿，不会这么快吧。”
　　不关乎用餐，钱璟禾不知道黎元怎么想的，他为什么给自己端了碗面来，较真想一想，还怪恐怖的，主要是不熟。
　　虽然是对方的好意，但他没有办法全盘接收。
　　钱璟禾自认为不是个能友好交友的人。
　　黎元八成是想和他交友，他要在友谊游戏开始之前，断掉黎元的念头。
　　“为什么？”钱璟禾看着正冒着热气的面，他忍着吞咽口水的冲动，装作面带严肃神情问道：“为什么突然给我送面？”
　　虽然显得有些过于冷漠，但是这样一句话，足以让对方反思，对待两人的友谊，是否过于热情。黎元从来搞不懂微积分，他也不擅长于分解对方话里深层的含义。